当一个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却终日看到灯火酒绿、纸醉金迷时,他会怎么想?
当贫与富的差距,大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候,穷人们会怎么想?
当贫贱成为一种制度,无法反抗,甚至永世不得脱身的时候,低层的人会怎么想?
早在2号城尚存时,云楼曾听说过一个叫乌尼教的组织,他们鼓励下界的劳工进行无限制的共享,食物、住所、财产、父母、妻子、孩子,甚至到后来,乌尼教想通过融合肉身的方式来尝试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并扬言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打破阶级的差距,解决方舟制度带来的不公平待遇。
云楼的意识出现在了一片雪白的立方体空间里,现实中的他依旧出于昏迷之中,但他却能和盘古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联系,并且清晰地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怪物、干员、劳工,枪炮声和杀戮声,甚至是郑哲跪拜的动作他也能在这个立方体空间里“看”的一清二楚。
“不能解决生产和分配矛盾,所谓的统一就是蛊惑人心的工具。”
立方体空间里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他蓬松的头发自然的延展到耳后,身上穿一套贴身的巨门学员制服。此时青年盘坐在地,手里抱着一包薯片,眼睛注视着立方体的一角,在他的眼中,倒映出了郑哲跪拜的身影。青年用不屑并慵懒的声音说着。
“经过了两次肃清和坍塌之日,这个邪教居然还没死绝。”
云楼望着青年,说道。
“我以为你不关心下界的事。”
“多少还是要关心的,毕竟借助乌尼教这个工具,下界的猪狗势必会威胁上界的生存。”
“生活在下界也是人,你不该这么形容他们。”
青年的视线瞥向云楼这边,他抓起一把薯片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说道。
“当初世界政府用随机抽取的方法,不问资历,不问学识,不问功绩,就是为了确保每个人都有均等的机会进入方舟,要不是大门封闭前方舟高层贪图一时心安,把几十万没有收容资格的人给放进来,方舟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下界。难道你以为在方舟完备的体系里有这些人的位置吗?廉价的人力劳动和劳工这个称呼只是给这些人的存在创造合理的借口,结果他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还要向方舟索要公平?”
说着说着,青年被黑眼圈包围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挤在了一起,他用力的嚼着口中的薯片,牙齿在反复剧烈地碰撞中渗出了血来。
“为方舟建设付出辛劳的人,为方舟运行毕生奉献的人,为方舟规划呕心沥血的人,那些掌握了尖端科技能够造福未来的人,那些饱腹才华能够为人类延续文明的人,那些在大灾难中挺身而出,试图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的人,他们哪一个不是在灾变中接受了随机抽选的命运?要说不公平,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这帮下界的猪狗只不过凭着制造混乱和初代高层的伪善,就能在方舟里获得一席之地,继续享受他们卑微无耻的生命,这样下作的东西,不是畜生还能是什么!”
青年愤怒的攥紧了拳头,突然,他背后窜起了一团冲天的漆黑火焰,这股火焰将立方体空间的一角烧的粉碎,露出了一片似银河般闪着亮斑的黑色世界。
“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当初为了这群无耻之辈,居然选择害死我。”
面对青年一字一顿的质问,云楼如鲠在喉,他看着自己曾经的挚友,心里满是苦涩的愧疚。青年直勾勾的看着云楼,胸口随着喘息而剧烈起伏,然而不多会,青年话锋一转,脸上同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不过我不怪你。”
云楼被青年的话惊住了,青年靠近云楼,接着说道。
“既然事已至此,我怎么舍得再责备你,毕竟‘Exodus’的成员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记恨你、唾弃你,但我未曾诅咒过你,我甚至比你身边所有的人都珍惜你、希望你活下去,因为在我看来你就是‘摩西’是能带领方舟走出困境的神选之人。”
青年说着话,情不自禁地用手捧住了云楼的脸,他的双眼放光如同在注视稀世珍宝,咧着的嘴角下,紧咬着的牙关却又发出分明的咯咯声,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神态变得扭曲而病态。青年的表现让云楼极度不适,他一把推开了青年,嫌恶地回道。
“别再说了,别再提Exodus了,我也不是什么摩西,更不会再使用‘创世界’和在Exodus学到一切知识!你忘了你是因为什么牺牲的了?还有我,我沦落至此都是拜Exodus所赐,如果给我重新再来的机会,我连天璇计划都不想掺和,更别提什么Exodus了!”
“我当然清楚我是怎么死的,我是被你害死的。”
这一次青年没再激动,他整了整衣服向着立方体的一侧走去,同时嘴上接着说道。
“而我也很清楚,你和云瑶颠沛流离是因为下界畜生的暴乱,和Exodus没有半点关系… …你在逃避本应承担的责任,而这只是因为你卑微的伪善承受不了抉择的分量。”
云楼没有反驳,他分不清青年的话是在开导还是蛊惑,他低下了头,只觉得令他痛苦不堪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倒带着。
“再选一次吧。”
青年的声音吸引了云楼的注意,他再次看向青年,只见青年着了迷般看着脚下,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支车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很快,那些扭曲的怪物就会把他们连同你我在内全部吞噬,能拯救他们的只有你了。”
云楼顺着青年的视线看了出去,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巡回犬的主炮已经打完了全部的弹药,缺少了榴霰弹的轰炸,怪物们一拥而上,已经将战线推到了教导队的鼻尖底下。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教导队,武装保卫科的精锐啊。”
“教导队又怎么样,不过是方舟的保安罢了,即便加了再多的名头保安终究只是保安,若非是正规军出面,这群怪物是摆不平的。当然,局势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还有一条活路,那就是你动用创世界的力量拯救所有人,所以再选一次吧,是这些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你心里自欺欺人的借口重要。”
青年说着话来到云楼身边,他的脸上再次出现那扭曲复杂的神情,他趴在云楼耳边,低语道。
“要么成为摩西,要么就和他们一起死。快,快,快选吧。”
… …
车队这边,战局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在打光了重武器的弹药后,已经放弃固守的干员只能使用突击霰弹枪尝试着上前反击,然而每当安雅部署的火力网出现极小的缺口,怪物便会蜂拥而至发起攻击,干员们不得不往返于突击霰弹枪的有效射程和怪物攻击的安全范围之间,已再难以形成有效的反击,至此整个阵地的防御负担几乎全部压在了安雅的肩上。
如果仅仅是这样先遣队也还能勉强支持,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入到怪物潮中的变种再次加大了前线的压力,这是一种由大量骨骼包裹,身形低矮,袒露着巨大的、层次分明的口器的变种怪物,它们甩荡着巨大的肉筋,比一般的怪物更耐打,并且还会在接近干员的时候用肉筋触手进行远距离的攻击,这使得防线被进一步压缩,前线干员被迫站在安雅创造的火焰喷射炮台后面进行战斗。
“丁队,已经是最后一支冷却剂了。”
队医的声音直接从丁震宇身后传了过来,他拿着突击霰弹枪对着怪物潮连续扣动了几下扳机,然后迅速补充到了阵地的右翼上。
丁震宇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失去了安雅的保护,阵地就会被怪物潮瞬间吞没。他没法指望全力输出的电子战干员能再为巡回犬主炮创造弹药,也不可能再让她分神给前线干员再提供额外的装备支援,丁震宇甚至不敢在通讯器里联系安雅,哪怕是她一丝一毫的分神都会让先遣队提前葬送在怪物潮中。
然而就在丁震宇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的通讯设备里突然出来了安雅的声音。
“丁队,大家再坚持一下,水给设施地下结构的震动频率在快速衰减,这已经是敌人最后的一波攻势了!”
安雅的话如一股暖流注入了丁震宇冰冷僵硬的身体,将刺骨的绝望顷刻冲散,老兵激动地连续扣动扳机,随即做出了自己最后的部署。
“安雅,尝试减小防御压力,最大限度延长防御攻势的时间,放一些怪物进来也没关系,全体队员就地建立最终防线!四联机炮等我指令,随时准备开火!”
“都打起精神,这是敌人最后的攻势,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在绞肉机般血腥黑暗的战场上为众人洒下了名为希望的曙光,早已身心俱疲的干员鼓起了最后的力气,当穿过火力网的怪物扑来时,他们咆哮着扣动扳机,那射向怪物的每一枪,都如同战士返程的脚步,坚定的向战斗的终焉踏去。
活下去,所有人活着回到3号城去。这是丁震宇此刻全部的念想,战至此刻,他绝不允许失败的发生。
我们一定可以。
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
我们一定能杀出一条生路。
我们一定能亲手把情报交给法典。
我们一定能… …
一定… …
伴着一声传自地下的轰隆响声和大地剧烈的震荡,丁震宇心头一紧,刚刚熊燃的希望之火突然如风中残烛无助地摇曳起来。不知怎的,一张可怖扭曲的形象惊险于老兵脑海,掘开了他一直压在心底,对水给设施下最大的恐惧。
一定… …一定不能是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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