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气场是合的,即使葛筝很少说话,但胡良和冯天笑闹扯淡的时候,他的眉眼是顺的,嘴角是温和的,神态是柔软的,蒋易感觉的到。
反倒是蒋易自己,和这里的每个人,无论怎么玩笑,总还是隔着一层什么,尽管大家的话题总是有意无意的迁就着他。
但还是不一样,譬如有好几次他都能感觉得到,大家提起什么,眼神隐晦的朝他这边转一转,就闭嘴不言或是转换话题了,那些是他们的共识。
这种带点格格不入的隔膜并不是单靠几杯酒就能消磨掉的。
可他有些不甘心。
中途葛筝接了个电话,起来要走,蒋易赶忙也跟起来了,小声说:“那我也回去吧?”
“你踏实坐着,我很快就回来。”葛筝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似乎低了一些,又问,“还是你想回去了?”
蒋易看了看他,“你......还回来?”对方这么说,他大概知道这快去快回的是要干什么。
葛筝像听见了一句玩笑话,看着他,“你在呢。”
蒋易就笑了。
葛筝往门口走,蒋易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葛筝回头,“怎么了?”
“快点儿回来。”蒋易追了一句,声音不大。
葛筝看着他,走廊的灯光也不是太明朗,什么表情也看不太清楚,最后也就是点了点头,转身关门走了。
冯天喝惯了烈酒,嫌弃啤酒温吞占肚子,自己喝了一瓶红酒,还不尽兴,又去了趟厨房,攥着几瓶野格回来,蒋易跟着他走回来,看他顺便开了音响,给客厅的灯换了个暗一些的暖光。
“冯总喝出feel了。”胡良向后倚在沙发背上,他喝酒上脸,这会儿眯着眼睛,眼睑下面都有些红了,眼神也稍微有些直了,笑得怪痞的。
“能尽兴一秒是一秒,谁他妈知道明天太阳是红是绿,别委屈自己个儿,别将就!”冯天叼着烟开了酒,换了小杯,也不给别人倒,就给自己和蒋易各自倒了一杯。
蒋易没喝过这酒,甚至没见过,他刚喝了两瓶啤酒了,倒也没太上劲儿,但情绪比刚才肯定嗨一些了,见冯天给自己倒了,也不客气,端起来,和冯天碰了一下杯,直接一口闷了。
入口倒是不烈,细品还挺香。
冯天喝完习惯性的用酒杯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吸了口气。
“愁他妈死个人啊。”冯天突然发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感慨。
胡良看看他,跟着叹了口气,把烟雾吞吐的愁苦,半晌说:“这话你可别当他面说,这事咱们管不了,谁也管不了。”
“我知道,我也就是想想闹心......”冯天眼角瞥了葛筝一下,没说完。
蒋易心里也多少明白他们的顾忌,再说都二十来岁了,什么事不说是不说的,并不是真的想不到,他拿过绿瓶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闷头喝了,再抬头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说:“珍妮那儿,靠不靠谱啊?”
冯天没说话,眼神有些变了,那么几个瞬间,那副假天真没太伪装好。
胡良算是和蒋易打过些交道的,他顿了顿,自己先笑了,“我都没想到葛筝能带你去那儿。”
“嗯,”蒋易也笑了,大大方方的看过去,“但我没那个心思,而且......珍妮这么多年,不是也没帮着几个国内的留学生留下嘛,不靠谱吧?”
这是那个喋喋不休的男生附耳低声和他说的,在葛筝不在的时候。
胡良和冯天对视了一眼,胡良点点头,“蒋易知道点儿,上回还帮着送过东西。”
冯天就笑了,“易啊,朋友是朋友,但那些个我们都不沾,你自己也有数点儿,哥看你是个好孩子,要是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别和别人说,本来就是没影的事,一传就变味儿。”
聊到这儿了,除了葛筝的心思,这事情本身倒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胡良也就无所谓和蒋易讲了讲,大概也就是葛筝想留下,各种途径都搭着些边儿,有倒贴的Zoe ,有珍妮,有专门给开假劳务做工作签的皮包公司,零零总总的七八条路,葛筝好多条腿走路,都没松开。
这跟蒋易暗自揣测的差不多,但他身边还真没有谁这么不遗余力的想要留下。
回国,回家,有熟悉的一切,有环绕的亲友故旧,不香吗?
就算想找个养老的地方,实话实说,这个终年阴雨寒凉的小岛,也真不是个上佳的选择。
葛筝这是图什么呢?
“筝不容易,”冯天再能喝也有些上头,咂摸着又闷了一杯,挺感慨,“他大概也就这么个机会了。”
“他家里条件......”蒋易知道在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打探人家隐私不太好,顺嘴问了一半就收住了。
胡良没说话,冯天用遥控器把音乐声调得挺大声,含混着说:“他哪一步都是靠着自己挣巴,这样的人不容易,我一开始也不太待见他,闷葫芦似的,冷冰冰的,我第一次看见这人就寻思,这装的什么逼呢这是!后来遇了几次事才知道,都他妈的不容,”他看着蒋易,“我一开始都不理解,我估摸着你也不理解,他能待见你,带你回来吃饭,我还挺吃惊的,我还以为在这儿混到劳燕分飞了,他也就和我们几个玩了呢。”
“我咋了?”蒋易开玩笑的腔调问,“我不能招人待见?”
冯天配合着给了几声官方假笑,然后直接说:“你们不是一路人。”
说了半天,一句瓷实话也没有,蒋易说:“那他和他女朋友是一路人?”他看胡良,“对了,上次,我看见他女朋友和K他们在一起,是咋回事啊?”
胡良按灭了烟蒂,给自己倒了瓶啤酒,“具体的也不知道了。”
蒋易不太相信,“我以为你们都是铁子,无话不说呢。”
胡良摇头不说话。
这话聊得太费劲了,冯天抬手在蒋易肩膀上拍了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们这没出过社会的小孩儿看着就是纯,不像我们这回炉的,读个书都沉不下心,天天老长草,忒费劲!”
“大家都差不多岁数吧,弄得跟差了辈分了似的,”蒋易苦笑,“哥哥们不爱带我玩啊?”
“带,没事咱就一块儿玩,就怕你一本本分分的好学生不愿意搭理我们,”冯天说,“不过你要是能多跟葛筝玩玩也挺好的,你也拉扯拉扯他,让他别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太苦!”
蒋易蹙了下眉头,“我看他折腾着,应该赚的也不少吧?”
冯天抬起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是这儿。”说完就不肯再说了。
这俩人毕竟还是和葛筝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云里雾里的都是点到为止。
估摸着葛筝快回来了,冯天又把话题带回到山南地北的胡扯上,反正大家谁跟谁也不熟悉,可以聊的也太多了。
“一听说我是哪儿人,就老有人问我,你们那出街是不是都骑马。”冯天说,“真想大嘴巴抽丫的!”
“哥哥,我一说我是哪人,还老有人问我是不是你们那都住窑洞呢,我都抽不过来。”胡良说。
蒋易刚要说话,葛筝就回来了,确实不到半小时,手里还拎了几桶冰淇淋。
毕竟是冯天过生日,也没真就那么敷衍。
胡良把菜撤了,在冰淇淋上插了根蜡烛,忽悠着冯天潦草许了个愿,几个人又转战到沙发前地毯上坐着,重新喝起了第二摊。
胡良有点儿喝多了,过了会儿脑门儿砸在冯天的肩膀上,干脆抱着他半边胳膊打瞌睡。
蒋易挨着葛筝坐,有音乐声打底,他声音小别人也听不见,“你们过个生日这么无聊呢,就这么干坐着?”
葛筝出去一趟,酒气散了不少,本来也是发呆的状态,听见问话回过头来,也低声说:“是啊,可无聊了,吃点喝点,放着点儿音乐,就这么熬着,就想感受身边有人陪着的感觉,然后自己想自己的事,又都互不打扰。”
蒋易想了想,微微笑了下,借着酒意促狭的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聊你来着。”
“哦?”葛筝也不吃惊,“聊什么了?”
“说你活的跟个小老头似的,”蒋易抬手掩了一下嘴,“冯总还说你待见一个人不容易,让我多拉扯拉扯你,让你.....开心点儿,”他顿了顿,“还说你女朋友......”
葛筝目光一偏,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下。
“别背后聊我。”葛筝说。
蒋易原本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可很快听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
这句话语气比之前那句软,也显得诚恳。
“哎!”冯天那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好像总是感慨挺多的,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听着音乐想到什么了,调着遥控器,一曲终了,再接进来的就成了呜咽婉转的马头琴。
也没歌词,但那股劲儿,在这样异国他乡的午夜,真是让人受不了。
葛筝摇摇头,悄声说:“我就受不了这个,冯天一想家就爱听这个。”
是啊,再说不当回事,过生日的时候想家也是难免的。
但这么干熬着的心情蒋易大概也能理解。
这么密闭的一个小空间,还是租来的,心里牵挂着的人都隔着物理意义上的千里万里,隔着茫茫海峡,重重大陆,离愁太难排解了,尤其在心里那点新鲜感消散了之后,本来中国人就最讲究一个故土难离。
可为什么葛筝会.....
蒋易又偏头看了一眼,站起了身。
他去了个洗手间,然后默默转到了厨房,准备尽点心意,自觉的把碗盘洗了。
很快身后跟进来一个人,蒋易偏偏头,笑了。
水槽在门口的位置,葛筝走进来,挤在水槽边,只能虚掩了门。
“我来吧,带你来吃饭,哪能让你洗,”他说,“其实放着也行,胡良明天清醒了也就洗了,他不会做饭,但愿意洗碗,他俩分工可明确了。”
“诶,”蒋易抬手挡了一下,后来那酒三十多度呢,他也喝了不少,和啤酒一掺合,坐着不觉得,这会儿站起来就觉得脑袋有点儿虚晃了,只能垂着头闭了闭眼,“你们那是熟悉了都不计较,我可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拍拍屁股就走,寿星正思乡呢,我就给洗洗碗助助兴吧。”
葛筝让他说笑了,在旁边看他往水槽里蓄水,顺手拿起洗洁精倒进去,一层白色的泡沫就泛起来。
蒋易脑袋保持一个位置静止不动的时候,晕的幅度能小点儿,他尽量让自己动作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葛筝靠在水槽边沿上,就这么侧身看他动作。
这也说得过去,他毕竟是客人,不可能真的丢他自己在这勤勤恳恳。
“你脸红了。”看了一会儿,葛筝笑着说。
蒋易也知道自己脸红,还很烫呢,“酒掺一起喝不行,我一这么喝酒就上头。”
葛筝只是点点头。
“你说想知道什么都问你?”蒋易捞起一个盘子,轻声问。
“嗯,”葛筝声音还是带着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蒋易手里顿了一下,拄着水槽,偏过头看他,“你怎么看我的啊?”
“什么?”葛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蒋易眼角都是绯红的,看起来更显小了,微微蹙着眉,还带点滑稽的委屈,“你眼里我什么样啊,怎么你就一次次没啥负担的惹我,又一次次回来没啥负担的哄我,我就不明白了,我脑门儿上刻着好欺负了吗?”
这也就是说说,不是真走心的生气,葛筝敛着眼皮,带着点笑,“不是故意的,你要一定较真儿,那我说句抱歉,真的,对不起。”
蒋易就这么睨他,“哟,我还以为你又要和我打马虎眼呢。”
“不打马虎眼,”不知道是夜晚的关系,还是酒精关系,或者是隐隐飘散在房间每个角落的马头琴的关系,葛筝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柔和,“我知道你是个真诚的人,我也想真诚点对你。”
蒋易挑了挑眉,“怎么说?”
葛筝看他,真不像开玩笑,“毕竟,不是谁都会拿自己心底在乎的秘密举例子,来劝人吧。”
蒋易肩膀垂下来,“你就直接说我幼稚得了,直接点儿,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讽刺人。”
葛筝也不再解释了,本来也都是开玩笑的话题,再解释就真较真儿了。
“你就想知道这个?”
“不是,”蒋易又继续给盘子冲着水,“诶,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交到当地女朋友的?”
葛筝眼色变了变。
蒋易看了他一眼,“你们......谁追的追啊?这追起来没有壁吗?”
葛筝定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刚夸你是个真诚的人,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啊。”
蒋易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也转过身,和他并排站着,“我就......单纯好奇,那天送东西的时候,我看到她也和K那些人在一起了,而且我还看见她在学校停车场......你被打的事儿,和她有关系吗?”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葛筝的胳膊,“单纯好个奇嘿,我都拿我的秘密出来换了,还不值得你一个真诚点的答案吗?”
葛筝表情没变,还是带着点戏谑的看他,“你就一个秘密,只能换一个答案,问题简洁点儿,重问吧。”
蒋易皱眉瞪了他一眼,葛筝只是笑,也分不清楚笑里的意味,空气一时间有些静默,一直到马头琴的声音停了,新的音乐还没切进来,周遭安静的放佛真空了。
蒋易才偏头问他,“我就想知道,你和她,还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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