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族誓约

第二十四章 星海(六)

    
    权与力的气息。
    更古不变的君主气焰。
    他的视线外满是焦火与盔甲,千阶级,伐矛直指苍穹,盔甲下竟是黑影蠕动,没有眼睛,数千军旗铮铮起舞,绯红圆月就在他的背后,他坐在王座上,神肃庄严,龙蛇交缠,吐息渲染了整个王座,金黄瞳孔下,一条紫蛇缠绕在他的臂膀,不停吐着信子,而在阶级之下,少年握着刀,刀身一半鲜红,一半阴寒,独眼银灰若隐若现。
    他们对峙着,绯红于背后斩开。
    蛇信直窜眼前。
    唐浩宇醒过了神,心脏剧烈跳动下,冷汗滑过他的后颈,又一次,看到了稀奇古怪的场景,还是不知道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君主是谁,却很清楚那个少年就是他自己,再次被占据身体的自己。
    “怎么了?”伊多瑞丝看着发楞的唐浩宇问。
    他和克丽丝塔的视线下,从唐浩宇重新坐回沙发后,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神情呆滞,却能看出唐浩宇很紧张,心脏跳动带来的身体反应令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头。
    “我又看到了他。”唐浩宇脸色苍白地看向伊多瑞丝。
    可他又恍惚了,不对,为什么要用又,这是第一次吧,为什么给自己的感觉却像是已经发生过一样,还不止一次两次,这段没头没尾的错觉。
    “他?谁?”伊多瑞丝问。
    唐浩宇咽了口气没有说话,嘴里的汤汁味已经没有了,这咽下的是干涸满是泡沫的口水,他又看向克丽丝塔,克丽丝塔正咀嚼着鱼片,双目疑惑地歪脑看着他。
    “一个坐在王座上的……神?”唐浩宇怔怔说,本是想说人的,可那被吐息包裹的身影怎么可能是人?还有那如烈阳火焰般的君主气息,就像是偷过来的一样,给人一种脱落的视差。
    “神?”伊多瑞丝也疑惑了,“长什么样?”
    “看不清,不过手臂上缠绕有一条蛇。”唐浩宇凝神去想,却感觉这些错觉在慢慢归隐,越来越远,如潮汐退去一般,最后的光影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个点。
    伊多瑞丝摇了摇头,克丽丝塔也更加疑惑了,吃完鱼片的西流尔又坐在沙发角落玩着娃娃。
    “怎么突然会看到了……这些?”伊多瑞丝又问,他不知道唐浩宇具体看到了什么,所以用这些来代替。
    “不知道,就在我刚才坐下之后,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本来只是在心里喃喃,结果整个人就进入了一个错觉,而且,莫名其妙要用又这个字。”
    唐浩宇目光散漫地看着桌面说,这些话说出之后,他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些润色,他没有说自己又被一个意识占据了身体,因为他有点害怕,那不是他,真的不是他,有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不是他自己,这种被人夺走身体的感觉就像所有东西都被人抢走了一样。
    孤独,失落,悲哀。
    很多次,他感觉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生命是父母给的,吃喝衣穿住行也都是父母提供的,几乎所有他能做的事都是在父母的基础上才能完成的,就连大姐也只能是大姐,如果哪天宋芸汐不要他这个小弟了,另外认了一个比他还厉害的小弟,他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宋芸汐就是宋芸汐,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所以,有天唐浩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下给宋芸汐发了这些话,电话那端的宋芸汐只回了他一句“放心啦,说过你当我一辈子的小弟,这不就是说我要当你一辈子的大姐嘛,好好休息,成天想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
    看到这句话的第一秒,唐浩宇还觉得感动,想要哭,然而下一秒这感动就消散了,因为他脑海里闪过了一句话: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下一秒会有谁在自己这路人生列车上下车,很可能下车的前一秒这人还答应过你,要陪你走到终点,如果没有终点,那就陪你一直走下去。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唐浩宇做好了准备,做好了随时和这些人说拜拜的准备,是拜拜,不是再见。
    他不喜欢和别人挥手说拜拜,虽然挥手说再见总有种突兀的感觉,但这种突兀总好过拜拜带给他的‘永远不见’而再见不同,再见总会给他带来畅想和期待,期待会和对方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所以,当别人与他挥手说拜拜时,他总是挥着手不予回应,等到别人转身之后才小声说一句,再见。
    而那种身体被占据的感觉就像是硬举起他的手,强迫着他,对某些东西说‘拜拜’,也不知道是哪些东西,像是全部,又像是只是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
    第一次,唐浩宇感觉到了那股力量的恐怖,不再是想炫耀或是什么,他有种想摆脱掉它的冲动。
    “好吧,我不太能理解您现在的处境,不过我想要不了多久您就会知道答案。”
    唐浩宇的呼吸时紧时慢,开始对‘您’这个字也感到抗拒,他瞄了眼伊多瑞丝和克丽丝塔,伊多瑞丝想要的是真正的‘您’,克丽丝塔想要见的是‘君主哥哥’,这两个都是同一个人,啊不,同一个神,但说的都不是他唐浩宇,不是他这个人。
    “我们要接着说黄潮的意象吗?”伊多瑞丝试探性地问,他感觉唐浩宇现在的状况不太好,可能不太适合接着讨论这些问题。
    然而唐浩宇直接答应了。
    之所以如此迅速答应,是因为唐浩宇想尽快结束这种被剥离的感觉,有点吃不消,大脑很重,像是装满了铅,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手使劲揉捏着,凶狠又猖獗,一段钟鼓在耳朵里回荡,钟鼓声中掺杂着谁的狰狞笑声,是在笑他,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笑他。
    他已经很努力去克制自己不想去在意这些东西,然而这些东西就像魔抓一样拉着他去接近,他需要转移注意力,靠别人来帮他转移,而不是自己,于是他凝神看向伊多瑞丝,盯着他的双唇,去听伊多瑞丝说的每一个字。
    “黄潮不是指拆分出来的黄与潮,要您把克丽丝塔联想到,是因为焰与森,火焰与森林的交融就是黄潮,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森林被火焰埋没,其所冒起的熊熊大火就是黄潮,因为当火焰足够多的时候,表面上看到的是红,而在这红之下,还有更多的黄。”
    “嗯。”唐浩宇点头回应,目光始终还在伊多瑞丝的嘴上。
    见唐浩宇这种状况下也没法再去深入思考,伊多瑞丝又接着说:
    “星海与黄潮,一个光一个火,星海于光明褪去之后才出现,而它们又不是自己发光,是在太阳也就是光明的映射下才发光,所以星海象征着隐于光明之后,照耀在黑暗里的希望之光。
    而火焰往往带来的并不是希望,它所带来的灾害黑暗要比它的光明更多,火焰的光明是星星点点的,而火焰的黑暗,每一次都是铺天盖地,难以熄灭的,就像火焰给原始居民带来了熟的食物和过冬的温暖,而火灾,森林大火所造成的危害要比这些温暖更大,更广泛,所以黄潮象征着隐于黑暗之后,窥探在光明里的黑暗之幕。
    有光明必有黑暗,有黑暗也必藏有光明。
    所以黑暗与黄潮就意味着希望与绝望,星海与黄潮的交接,也就是希望与绝望的交接,就像公园里的跷跷板,一半是希望,一半是绝望,希望过重,绝望就会高涨,反之亦然,它们的交接就在跷跷板的中心,当希望与绝望处于同一水平时,交接点才会出现。
    那时候,海洋最天际的分割与这个点重合的点就是黄金城的入口,光明与黑暗的交接就是入口打开的时间。
    这就是黄金城的全面解析。”
    伊多瑞丝端坐在那里,因为上身太高,他所看到的唐浩宇是他的半截背部,看不全他的脸,但依然能感觉到唐浩宇很吃力,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他也不清楚唐浩宇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成了这副模样,是在和什么东西作斗争,疯狂撕扯拉压着什么。
    “嗯。”唐浩宇在嗓子里哼出一声回应。
    还是不行,他并没能因为伊多瑞丝的话而转移注意力,脸色再次苍白,听觉忽然灵敏,他听到了那些声音。
    伊多瑞丝的呼吸声,克丽丝塔的咀嚼声,西流尔拉扯娃娃的摩擦声,外面的风声,虫鸟低鸣,溪水流淌,江河急揣,鹿饮水,入胃声,水滴草叶,江河之上竹摆声,船身与江面的摩擦,渔人的喘息,灶火煮酒的沸腾声。
    世间万物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的脑海里回响,清晰不嘈杂,大脑被分割成数万个区域,每一个区域就是一种声音。
    声音戛然而止,而他就行走在这些声音之下,目光看向哪个区域,哪个区域的声音就会响起。
    而这时,一段急重的敲门声打碎了这里。
    唐浩宇猛然回头看向门外,除了克丽丝塔,还有谁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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