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之行

第四章 逮捕

    
    第四天。
    上午十点二十。临江花苑。
    通信运营商那边定位到了吴能的手机位置,是在城东靠近郊区一个叫临江花苑的小区里。据说吴能的手机现在是开机状态,不过陈鸣声并没有拨打,担心打草惊蛇。
    但是定位到位置并不能确定吴能住在哪一栋楼,哪一个单元,哪一个房间。这一块的信息之前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因为不确定吴能那边有几个人,陈鸣声一行来了十五个人,都是穿着便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个多小时才确定他住在一号楼天台上一间房子里。临江花苑的一号楼有二十层,天台相当于二十一楼。
    陈鸣声查看了小区监控视频,因为吴倩倩的案子之前接触过吴能,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吴能。吴能是昨天下午两点一十七分出现在电梯里的,然后离开小区,令人奇怪的是,监控视频显示,他至今尚未返回这里。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手机信号还在这里,如果他确实没回来,也没带手机,那昨天那条发给王晓娟的短信是如何发出的?
    听小区保安说,吴能在这个天台上住了近一年,没见过吴能带过什么人进来,都是独来独往,也没听说他还在这个小区租了其他的地方。
    小区保安也说了,一号楼只有一个单元,一个大门,进出必须经过大门,就算他走楼梯,大门进门的上方也有一个摄像头。不过陈鸣声查看了那个摄像头,要想完全避开也不是不可能。
    但不管有多少疑问,有多少可能,肯定是要上去的。
    陈鸣声安排了四个人在下面守着,带着剩下包括开锁匠在内的十一个人上去了。
    进天台的入口处有一个铁门锁着,吴能的房东正颤颤巍巍的用钥匙开门。这个房东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住在二十楼,看到陈鸣声的阵势差点瘫到地上——天台上的那间房属于违章建筑,他以为是因此来找他的。
    “啪”
    房东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
    陈鸣声示意了一下林志伟,林志伟过去拿过了钥匙,把大门打开了。进天台后不远的地方就是电梯井,四周极为空旷,向右十几米处就是那个违建的房间——吴能租住的房间。
    陈鸣声一行人谨慎而有序的铺开。
    陈鸣声来到那间房子的门前,敲了几次门,等了半天没反应,便示意了一下那个开锁匠。没多久,门打开了,陈鸣声一行人谨慎地冲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两室一卫的房间,大概三十五个平方左右,进门不远处一个电脑桌,旁边就是一张床,再就是几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子。里间牵了两根绳子,其中一根绳子上还凉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再就是一些简单的家具和杂物。里间的旁边是厕所。
    整体算不上整洁,也没有多乱,只能说是非常普通,要说藏人,那是肯定藏不住的。
    陈鸣声拨打了吴能的手机,居然打通了!响铃声几乎同时响起,陈鸣声顺着响铃声在里间的柜子里找到了那部手机。
    手机在,人不在,陈鸣声不免有些泄气。
    现在还有一个疑问:昨天发给王晓娟的那个短信是怎么发出去的?
    由于手机有密码锁,只能先带回去再想办法了。
    这时房东的老婆上来了,递给房东一盒有些档次的烟,房东赶紧拆开发给在场的人,到陈鸣声这儿的时候,陈鸣声见前面的人都接了,也不好意思不接。然后问了房东夫妻二人一些关于吴能的问题,可惜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据房东说,吴能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租客,房租一季一交,上个月才交的,平时碰见了也很客气,还会互相递根烟。平时多数是吃外卖或者出去吃饭,也正因为不在这里做饭,房东夫妇对其非常满意。
    有点价值的线索就是房东非常肯定吴能只有一个人,因为这个违建的房子就在他家楼上,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房东家里是听得出来的。并且这些天也没有什么异常。
    与房东的对话基本是陈鸣声问,房东答,他老婆时不时补充一下。看陈鸣声这边的阵势,房东也能感受到吴能肯定是犯了大事,不过他并没有多问。
    这个违建的房子也是房东买来的时候就有的,于房东而言没什么用,便租出去增加点收入。这种违建的房子属于城管那边管,很多早期的小区都有,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解决起来相当的麻烦。陈鸣声也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就带走了一些常规的证物,收队了。
    临走的时候,一阵风从屋里穿过,吹得里屋那几件凉在绳子上的衣服摇摆不定,陈鸣声看着这场景都觉得扎眼,仿佛它们在嘲笑自己似的。
    回到队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陈鸣声看到一群人在录口供的办公区域吵吵闹闹,一问,才知道是吵闹的人是昨天那五个被绑架的孩子的家长。
    这五个学生的家长一早就去了那五个学生就读的初级中学,要学校给个说法。差不多就是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是谁绑的孩子,孩子什么时候能救回来,这之类的。
    可是这种问题,学校能怎么回答呢?
    然后话不投机,家长们把负责接待他们的副校长和一个老师给打了。辖区的派出所听到具体事由,就把他们打包送到这里来了。
    陈鸣声心里一阵厌恶,见其中一个家长认出了他,赶紧往内里走去。陈鸣声对这些家长的抵触心理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之前吴倩倩的那个案子发生后,他们的态度。
    吴倩倩那个案子法定的程序走完了,最后会涉及到一个赔偿问题。但麻烦就麻烦在那几个孩子的欺凌行为并不是吴倩倩死亡的直接原因,说到底,吴倩倩毕竟是自杀的。
    到了这份上,那几个家长俱是一副避重就轻的态度了。他们的心理也很简单,就这种校园里的打架斗殴事件,他们的孩子受到的处罚已经远远高于其他类似的案子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这个案子毕竟死了人,虽说不是直接原因,也能算是间接原因了,于情于理对吴倩倩的家庭都应该有经济上的补偿,但偏偏具体到这件案件里,法律没有了明确的界限,也就没有了强制执行的依据。
    从警二十多年的陈鸣声不得不承认的是:法律,也是有盲点的。其实这个很容易想明白,不然每年怎么会有那么多新推出的法案和修改案?
    到了这一步,只能调解了。
    吴能这边,王晓娟只是哭,这方面的意见根本拿不出来,倒是吴能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谈的时候,对方所有的家长要在场,其余的事都可以交给警察处理。
    本来这种事按惯例是不能让双方见面的,从头到尾都可以不见面。但吴能非常坚持,宁可不谈也罢。但如果不谈的话,这个案子结案都不好结。警察这边没办法,就去征询那七个学生家长的意见,他们也没有反对。
    由于涉及的家庭众多,也没办法提前跟那些施凌学生的家长们先沟通好。双方就这么直接见上了。
    警察这边的意思呢,就是七家学生的父母一起拿出五万元钱,作为吴能家庭的补偿。警察提出这个赔偿要求的时候,施凌一方来了六家家长,有四家当时就不乐意了,另外两家呢,没出声,看神情呢,不接受,也不反对。
    但这是要平摊出钱的事,哪怕一家家长不乐意,也没办法顺利推进。一家出七千多元钱,要说少,对家庭而言,不算少,要说多,在这个案子里,更谈不上。
    吴能从头到尾抽着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时看着那六家的家长。他老婆王晓娟要么不出声,要么未语先泣,都没说出几句完整的话。
    警察这边看这个情况也只好代表吴能家跟那六家家长谈,从五万谈到了三万,还有两家不乐意,只肯出两万。
    说得急了,最后两家其中一个家长直接蹦出一句“又不是我孩子把她推下去的!要是我孩子推下去的,我立马给钱,要多少给多少!说到底,这个钱我一分不出又能怎么样?”,气得队里派去的主调解员背后直骂娘。
    这中间还有个曲折,七家家长中刘斌的家长没有来,之前都联系好说要来的。打电话过去问,说是临时有事,对方很随意的表示,分摊的赔偿金一定会出。
    陈鸣声一气之下一个电话打到市公安局长鲁达耀那里,把情况说明了一下。陈鸣声也明白,能做到市里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实控人的位置,刘斌的父亲刘振海是有很强的背景和实力的,陈鸣声这个级别于对方而言也确实还差点意思。要在平时,陈鸣声不会这么做,只是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刘振海带着老婆秦岚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把十万元现金放在桌上,然后表示他实在脱不开身,这十万元是他的份额,多了是他的心意,如果不够再补,之后又匆匆离去。前后不到十分钟。
    刘振海这一搅和,另外那六家家长的心态又产生了变化,话里话外的意思很简单——本来只要五万,现在有十万了,都翻倍了,也够了吧。
    调解员这边也傻了眼,不知道怎么谈下去了。
    这时之前一直没说话的吴能出乎意外的出声了,表示愿意接受这十万元钱。
    那六家家长见状就直接开溜了,当调解员把十万元钱推向吴能这边的时候,一直柔柔弱弱的王晓娟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吴能的脸上,大骂吴能,把十万元现金撒了一地,最后大哭着跑了出去。
    吴能呢,呆坐了一小会,然后把钱捡了起来,交给调解员,希望调解员能帮忙把钱打到王晓娟的银行卡上,见调解员答应了,便签了字,留下一个王晓娟的卡号就走了。
    在这个过程中,施凌一方学生家长们的行径和态度,陈鸣声看着眼里,心里实在不是个味,包括刘振海的处事方式。
    今天听到那五个家长到学校闹事的事,想起之前的这一出,陈鸣声心里不抵触才怪,甚至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你的孩子出事了,就到学校闹,就打校长,就打老师。你的孩子就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当初吴倩倩跳楼自杀后,吴能和王晓娟都没有闹事,只是等待着警察的处理结果。这样一对比,还真应了那句话——只有扯皮的人,没有扯皮的事。
    当然,这些想法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烂在肚子里。
    接下来如陈鸣声所料,开会,指示,又开会,又指示,期间市长还来局里主持了一场会议,下达了指示。
    中间还提审了一次王晓娟,可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她与此案有直接关联。
    已经有六个学生被绑架了,不论从性质还是体量上,都属于特大案件了,之前由于刘斌的身份有些特殊,领导层难免有些忌惮风言风语,下指示时,都是遮遮掩掩的。现在在另外五个学生的推动下,全面摊开了。
    人与人是有区别的,不管承不承认,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会因为任何人承认与否而产生改变。
    市长在会议上下令,此案,成立以陈鸣声为组长的专案组,市里任何部门单位的资源,专案组可直接使用,无需上报。限期七天破案。
    最后一个会议开完,已经晚上八点了。
    回宿舍楼的时候,陈鸣声感觉脚下都是飘着的,毕竟两天一夜没怎么睡觉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抽空打了几个盹,可他自己也不确定睡着了没有。
    陈鸣声的宿舍是一个单间,除了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外面租住的单间没什么区别。与普通警员不同的是,这个单间只登记他一个人住,这已经算是级别照顾了。他很长时间没在这里过夜了,平时这里基本就是午休的地方。家里已经打过电话了,这几天他也没打算回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虽然陈鸣声感觉脑袋里已经像浆糊似的,但这几天的事依旧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七天破案?
    怎么破?
    现在手上什么线索都断了!
    从吴能住处带回来的手机已经被破解了,那条发给王晓娟的短信用了延时发送的功能,这虽然算不得多高明的手段,但是陈鸣声不禁心里一阵发凉——假设吴能真的是犯罪实施人,这最少说明了两个问题。
    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
    二,吴能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要知道那六个被绑架的学生目前下落不明,破案过程中的任何干扰都会浪费时间和资源,也无疑让那些学生更加的危险。
    而之所以说是假设,是因为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吴能就是犯罪实施人。
    顺着吴能的手机往下挖,越挖陈鸣声的心越凉。
    那个手机里所有的联系人全部都在,一开始专案组还很振奋,这无疑节约了大量的破案时间,便顺着联系人一个一个联系过去,然后专案组越联系越惆怅。
    吴能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跟任何的亲戚朋友联系,在他一年前的社交圈子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最狠的他对他的父母——吴能跟他的父母断绝了关系!
    陈鸣声由于局里事多走不开,便第一时间指派林志伟去见了吴能的父母。结果他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这一年在哪里,这一年来他父母联系了他无数次,都联系不上,更谈不上见到他。
    不仅如此,他父母还拿出了一张断绝父母子关系证明书,那上面有吴能的签名,但他的父母都没有签。据说吴能有一次回家,跟他们吵了起来,当场就写了断绝关系证明书,一式两份,他父母不肯签,他扔下一张他签了名的证明书就走了,从此吴能的父母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从吴能的手机看,他把他父母的手机号设为了黑名单。他父母用别人的号码打也打不通,这个说实话不难办到,一个勿扰模式就解决了。
    他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着,他父亲也几度哽咽,其中还包括他们孙女吴倩倩的事,搞得林志伟无所适从。
    什么样的人能干出这种事?
    这还没完,从那份断绝父母子关系证明书的时间上看,正是吴倩倩校园欺凌自杀案调解后不久,如果和现在这起绑架案联系起来的话,吴能很有可能把绑架的事策划了差不多一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消退吴能心中的仇恨,反而促使他运筹此事的话,没有人愿意想象吴能会对这些学生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这份断绝关系证明书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应,但是从情感上,从实际情况上,从舆论上,很容易将吴能的父母与此案划清界限。
    如果吴能真的是犯罪实施人,如果这些猜测都是真的的话,那他的思维之缜密和反侦察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警察这边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吴能用于绑架的那辆灰色面包车,车管所那边的信息显示,这辆车是吴能一个月前买的二手车,交通局那边还在加急排查,目前还没什么信息。
    最麻烦的是,吴能完全有时间逃离本市!
    别的地方,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到突破口。
    至于吴能的前妻王晓娟那里,现在扣留她都没有什么很正当的理由。
    七天破案?
    难呐!
    陈鸣声倒是巴不得今天案子就破了,最好吴能自己自首,省得浪费公共资源。
    来到宿舍的门前,打开门,陈鸣声直接躺床上了,也懒得洗漱了。
    “咚咚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把陈鸣声吵醒。
    “谁?”
    陈鸣声一边问,一边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了,看来是睡了一会。
    “是我,志伟。”
    门外传来林志伟的声音。
    陈鸣声起身走过去开门,心里还嘀咕:还是年轻好啊,林志伟这小子也是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了。
    “陈队,吴……吴能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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