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之行

第十章 审问(四)

    
    “谢谢你回答这个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姜晓燕说道,翻看着笔记本电脑,然后看向吴能:“你之前说要打赌,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我这张刑警证,如果我输了,我立刻辞职,如果你输了,你就老老实实明确回答我们的问题,不能拒绝,不能沉默,也不能延期。”
    “有点意思。”吴能回道,“赌约还是原来那个?”
    听到这儿,陈鸣声心里一紧——吴能说的那个赌约是他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看他这样,似乎很有信心,那么,他到底打算如何办到?
    “不,换个赌约,我们赌辩论。如果你辩不过我,就算你输。”
    吴能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得说明一下,我之所以和之前那个警官打赌,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不礼貌,所以我想让他离开,但你的话,我并不讨厌。”
    吴能的话里有些认怂的味道,但陈鸣声却高兴不起来——他这样更证明了他对之前那个赌约的信心。
    姜晓燕立刻咄咄逼人的说道:“所以,你怕了?”
    “激将法……”吴能自嘲般笑了笑,还用手指点了点姜晓燕的方向,“辩论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任何道理都不能永远站住脚,事物只是概率而已,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立场,所以辩论的最终趋向是没有结果的。”
    “所以我的辩题就是你说过的话,如果我找到了相悖的地方,你就输。”姜晓燕接口道,然后挑衅地看着吴能:“你不会连你说过的话都没有立场吧。”
    这时陈鸣声才隐隐想起来,姜晓燕的简历上有个什么辩论大赛的冠军。虽然这并不太合规矩,但目前常规审讯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便决定先静观其变。
    吴能笑了笑:“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给我下套啊。”
    姜晓燕也笑了笑:“那你赌不赌?”
    “那就玩玩吧。”吴能回答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姜晓燕又笑了笑,问道:“你信神吗?”
    吴能回道:“不信。”
    姜晓燕又问道:“那你有宗教信仰吗?”
    吴能回道:“没有。”
    姜晓燕继续问道:“基督教,你了解过吗?”
    吴能回道:“在一些影视作品中有涉猎,算不得有多了解。”
    “好,我们先来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让五个孩子在痛苦中等待死亡,五个家庭处在极度痛苦之中,却说是为了让世间少一些苦难,我想你的理念应该是以这件事为核心,对周围的人形成心理震慑,使周围的人畏惧这样的结果,从而从心理层面上减少这类事情的发生。我说得对不对?”姜晓燕说完死死的盯着吴能。
    陈鸣声心里一震——这个关联之前他还真没想到。
    吴能亦是眼前一亮,颇为赞赏的看向姜晓燕,说道:“不错。”
    “我外婆是基督教徒,所以我对基督教是有一点了解的。”姜晓燕说道,“你这分明是在传道,而且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你还是殉道者的方式传道。”
    “我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点的共鸣。”吴能说道。
    “就从这,就可以看出来,你不仅有宗教信仰,而且还是个狂热的宗教份子,也不仅仅是信神,你还期待位列仙班,与神同行。”姜晓燕紧接着说道,“不过很可惜,你在这其中夹杂了自己复仇的因素,夹杂了极其强烈的自我欲望,所以你到不了神界。
    你是魔,你只能去地狱!”
    陈鸣声突然明白,姜晓燕饶了一大圈,最终目的就是要打破吴能的心理壁垒,既然常规的无效,就干脆顺着他说的说。而从目前的谈话来看,吴能是极其自负的,只要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那他的心理防线很可能就不战自溃了。
    吴能笑着说道:“以你的年龄来说,真的很厉害。但是你还是说错了,我依旧是不信神、不信教,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首先,起点就不一样。我的起点就是复仇,如果没有那次校园欺凌,如果我女儿没有自杀,那么后面的事就无从谈起。如果说我女儿没有自杀,她以后人生里的心理阴影我也无能无力。
    如果,如果,没有如果。只有事实。
    你说我想成神,但你说的那个神他是以己作舟,普渡众生的,试问,像我这种恶贯满盈的人有资格位列仙班吗?
    其次,是过程,这就是我说的有一点点共鸣的地方。
    神,是什么?在我看来,神在通俗含义里,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为了述说和理解的方便而创造出来的名词,如果硬要给它定性,那它是万物之间的联系,世界运行的规律。但你口中的那个神,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他甚至还有一个名字。既然理解的层次不一样,那我与你说的那个神到了这,缘分也就尽了。
    最后,是结果。你说的神是传道授业,普渡众生的,但这并不是他们所要的最终的结果,因为他们创立了宗教,所以,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与利益挂钩。而我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利己的利益,我也没有孩子了,所以也不存在给后代留下利益。
    所以你看,出发点和终点都不一样。
    好,现在我们再来谈谈你说我是魔的问题。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要搞清楚,魔,是什么?
    我想,这个问题用辩证的方法最容易说清楚了。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文学、影视、宗教还有神话传说等等,不管是哪个层次,有魔的地方一定有神的存在,或者叫佛,或者叫仙,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名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两种存在。
    在这个基础上,魔就好定义了,它就是一种与神对立且实力相当的存在。
    好,有了这个定义,我们再把它反过来辩证一下,那么有神的地方也一定有魔的存在,不然神的存在也就毫无意义了。
    可是,不管你承不承认,对错都是由胜利者来界定的。如果有一天,魔胜了,那么魔,是不是就是神了呢?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神,什么又是魔?
    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心中,它都有不同的答案。如果这些东西都有绝对的答案,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任何绝对矛盾了。”
    吴能终于停下了,陈鸣声和姜晓燕面面相觑。
    见此,吴能又继续说道:“脑袋瓜嗡嗡的吧。
    仔细想想,这好像有些背离你说我是魔的问题,因为你在话里就把我定性为了魔。好,那我们换一个角度,假设神就是神,而魔就是魔。
    我是魔,那么我就要处处与神对立,但我做这件事,最终的目的,还是想要世间少一些像我这样经历大苦之人。如果神不是这个目的,那神,还是神吗?
    所以我不是魔,我也不想成神,我只想不存在。
    至于神魔,它们就像量子纠缠中的两个量子,你定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直接存在了,而不管你定义的那一个是神,还是魔。
    神魔两仪,方为太极。”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是监控室,但分接了一号审讯室的监控画面,公安局长鲁达耀和省公安厅派来的特派调研员在一起盯着审讯室里的监控屏幕。
    这个调研员名叫高尚,男,四十多岁,犯罪学专家,一级巡视员。
    从审问一开始,两人就在这里了,一直看着监控屏幕。两个人都抽烟,门又是闭着的,导致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这时,高尚开口了:“鲁局,吴能这个人,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鲁达耀说道:“资料显示,年轻的时候工作过的地方还真不少,保险公司、餐厅服务员、足疗行业、酒厂,还在地方政府下属的公益部门工作过几年,结婚后,炒过一两年的股,有了小孩之后,在一家私企里开车,直到他女儿出事。经济条件算不得多好,借了一些贷款,大半年以前离婚的时候,把父母买的房子卖了才把债还干净。”
    高尚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了烟雾:“有点高不成低不就,但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啊。性格方面呢?”
    鲁达耀也吸了一口烟,说道:“比较喜欢独来独往,但与人来往时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再个他有时候吃点亏也不太计较,所以朋友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圈子不大,不过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电话走访的时候,他以前那些亲戚朋友都说他是个老实人,都不相信他会做这么大案子,”
    高尚稍稍思索了一番,然后说道:“这是一种典型的避世行为。”
    鲁达耀一脸迷惑:“避世?”
    “这是一个心理学层面的避世行为。就是他其实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尤其厌恶人情世故,但又不想放弃现代生活的便利,从而在心理层面上把自己定位在深山老林中生活的一种状态。”高尚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双重人格?”鲁达耀疑惑的问道。
    高尚一脸苦笑:“要真是双重人格,那这个案子倒还简单了。”
    “这话怎么说?”鲁达耀问道。
    “双重人格的本质是把一个人分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但互不干扰,谁都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多重人格也一样个意思。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记忆断层,你看他像吗?”
    高尚解释“双重人格”的时候还拿出了两根烟简单的比划着,然后把其中一根烟递给鲁达耀,继续说道:“而一旦有了记忆断层,很多细节他便没办法连贯起来作案,简单来说,这件案子便不可能有多复杂,你说这是不是反而还简单了?”
    高尚深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道:“他这种人一般智商情商双高,尤其是情商。
    但你平时还看不出来,就像他自己说的,‘带着面具’,他不争名,不争利,这是主观表现,当然不排除客观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本身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思维境界,就是通俗来讲的‘大智若愚’。
    这个案子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你不知道这件事他做到了什么程度。你可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这种话也只能点到为止。我这么说吧,如果他想的话,破坏力不会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不过好在他这种人一般心高气傲,做这种事应该不会考虑找普通人合作,也就是说应该没有共犯,这就大大降低了破坏等级。但这也仅仅只是分析,要是他找到了和他一样的人,那这个案子可就更麻烦了。”
    鲁达耀一脸震撼:“那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预防措施?”
    高尚摇了摇头:“就现在的情况综合来看,我们基本没什么做的,要看他说什么了。”
    高尚见鲁达耀一脸愁容,便笑道:“老鲁,你也不要太担心,以上都还只是猜测,我们这个行业本身,在很多时候,就是要以最好的心态去做最坏的打算,而且就目前来看,至少有一点还让人颇为欣慰。”
    鲁达耀赶紧问道:“哪里?”
    高尚看着监控屏:“从纯心理层面看,这个人三观还算正常,看不出来有愤世嫉俗、心理变态的迹象,甚至还有些清高,别的不说,就说他对那位女警官她姐姐感情的处理方式,你想想,大多数男人会怎么做?”
    鲁达耀想了一下,说道:“你要这么问,我都很难把他和这个大案联系起来。”
    高尚说道:“从侧面来看,这也大大降低了他作案的破坏等级。”
    见气氛有些压抑,高尚笑道:“鲁局,你们市里我来得不多,你告诉我,你们市里的犯罪,脑袋都发达到这个程度了?”
    高尚说罢,和鲁达耀一起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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