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攻自破，你是我的城

    
    大巴车终于在凌晨回到桐市，大家已经彻底没有了精神。
    苏嘉下了车，感受到凉意，缩缩脖子，把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
    “坐我的车走？”沈晓峰问。
    “我开车了。”苏嘉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只身朝停车场走。
    谭浩开车送陆衍回去，陆衍看着苏嘉过马路瘦削的背影，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时间的桐市，路上没有多少车，驱车在这宽阔笔直的公路上，吹了吹风，倒是没了困意。
    回到云溪花园，苏嘉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翻看着手机里多多的照片，眼眶酸涩。乖乖趴在卧室的地毯上，睡得酣甜。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够承受这些。现在好了，她一无所有，上天还要她怎样？还能对她怎样？
    翻来覆去，苏嘉睡不着。最后，又起来喝了一杯白酒。她对酒精的依赖，自从多多离开之后，越发的重了。
    第二天还是工作日，苏嘉早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气色不太好，她化了个淡妆，打了点腮红，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一个人的她也不想在家做早饭，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门口快餐店买杯咖啡，买个汉堡。
    到了办公室，她把咖啡放到桌子上，刚打开电脑，一个转身抬手的动作，不小心扫到咖啡，咖啡洒了一桌子，一地。苏嘉皱着眉，清晨一上来就耗费精力，会让一整天心情不好。
    咖啡洒到办公室地毯上，污渍擦不掉，只能洗地毯。她又把保洁叫过来，更换了这几块地毯，拿去洗。她也没有喝的心思，把剩下的点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就像每个月姨妈来的那几天，今天的心情格外的烦闷。她望着窗外，有些灰沉的天，同她的心情一般，没有色彩。
    这个六一，再也没有可以庆祝的事情。这个六一，没有了任何色彩。
    苏嘉从身后的书柜里，拿出程俊给多多的礼物，一个程俊亲手木雕的多啦A梦，多多最爱的蓝胖子，她在想，她干嘛不拿给多多？对于程俊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遗憾？
    市场经理廖冬冬给苏嘉发了个文件，随后来了办公室。
    苏嘉打开视频，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在星耀的售后车间，穿着最小码工装，手持工具，奶声奶气的给大家操作检查更换刹车盘的步骤，其中包括拆装轮胎。最后，这个小男孩坐在轮胎上，奶声奶气的说了句：“我在星耀，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安全伴您随行。”
    苏嘉看着这个视频，心中发酸，她半天没有说话。
    廖冬冬坐在对面，这是他精心构思的一个宣传视频，本想来邀邀功，却看着苏嘉的脸色不太好，也不敢说话。
    许久，苏嘉回过神来，看着廖冬冬说了句：“还不错。”
    看起来憨憨的廖冬冬赶紧把额头紧张的汗抹掉。
    廖冬冬走后，苏嘉处理了一些邮件，过完六月份就要做年中回顾，她吐了口气，时间还真是快。
    临近中午，她忙得差不多，该签字的签完字，她给谭浩打了个电话。
    “陆总让我回来找他，我下午有时间，你这边安排一下，看看陆总时间。”苏嘉说。
    “今天陆总没来，要不明天？”谭浩说。
    苏嘉向来不好事，但是她还是顺嘴问了句；“陆总没事吧？”
    “身体应该没事。”谭浩没多说。
    苏嘉准备挂电话的时候，谭浩又说：“陆总也没告诉我他去干什么了，只说有事情。”
    “嗯。”苏嘉应声。
    挂断电话之后，苏嘉心中一丝怅然。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已经彻底和她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牵动情绪？
    “晚上去吃烤肉？”苏嘉给张晓打电话。
    “你团建回来了？玩得怎么样？”张晓关心。
    “还不错。”
    “我想吃大排档，烧烤加啤酒。”
    “不备孕了？”
    “偶尔放纵一下，不影响。”张晓说。
    “听你的。”苏嘉说。
    晚上，张晓带着苏嘉来到开元老街，开元老街紧邻清真寺，这里很多清真餐厅，牛羊肉也是在桐市最好的，所以这里的烧烤，也是数一数二的。
    两个人坐在一家小店外面，还好张晓已经提前预约，不然都没有位置。小店的老板，十几年都没扩大规模，也没换地方，名声早已在外。不知道店家在守候什么。
    大杯的鲜啤，刚刚煮熟的花生毛豆，旁边就是老街的人来人往，这种露天串啤的感觉，还真是有年头没体会了。
    张晓备孕，已经一年都没有喝酒，今天出来，她兴奋的不得了。看着菜单，点了一堆烧烤。还没等烧烤上来，啤酒就喝了半杯。
    “你今天这是开戒了。”苏嘉笑道。
    “悄悄的，不要告诉于海波。”张晓有点做贼心虚。
    “当然不会。”苏嘉喝了一大口，透心凉。
    “团建玩的怎么样？你和”张晓问。
    “还不错，爬山漂流，篝火联欢，还有蹦极。”苏嘉说。
    “下次可以带家属的时候，带着我。”
    “蹦极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没有绳子拽回来，生命就这样终止也好。”苏嘉情绪低落。
    “这么多年你都坚强的过来了，现在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张晓安慰。
    “就像等公交车，你等了半小时，想要放弃，也许再等五分钟车就来了，如果放弃了，前面的半个小时岂不是白白浪费？”张晓继续说。
    “我不放弃啊，我倒是看看，上天还能怎么折腾我。”苏嘉又喝了一大口。
    “对嘛，这才像你。”张晓悬着的心放下来。
    这个时候，店家开始给支上小碳炉，陆续上菜。羊肉串、牛肉串、牛板筋、牛心管、锡纸金针菇、烤土豆片、烤羊腰……
    “你点了多少？”苏嘉问。
    “一点点，一点点。”张晓坏笑。
    苏嘉拿起一串羊肉串，两三口撸完，外焦里嫩，味道鲜美。
    “真好吃。”苏嘉看着这些，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她一个人也可以吃完。
    “肉类中的核酸在梅拉德反应中，与大多数氨基酸在加热分解时产生基因突变物质，这些物质可能会导致癌症的发生。”张晓一边吃一边幽幽的说。
    “能不能不说这么扫兴的话？”苏嘉问。
    “炫耀一下学识。”张晓嘿嘿直笑。
    “对了，你和沈晓峰，真的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张晓继续问。
    “单纯的不能再单纯。”苏嘉说。
    “你看不出他对你，绝对的有意思？”张晓问。
    “记得我之前去S市和陆衍开会，救得那个落水的人吧？”
    “是他？”张晓瞪大眼睛。
    苏嘉点头。
    “那他什么意思，千里迢迢从S市跑来找你？”张晓不理解。
    “我没有过问过他的情况，别看他贫贫气气的，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悲伤，越是阳光，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能够放弃过自己生命的生命，不会轻易治愈。”苏嘉说。
    “所以你没有拒绝他靠近你？你不像是心慈手软之人。”张晓说。
    “我抵不过他的脸皮，神烦。”苏嘉说。
    “可是你说他的时候，为什么笑着？”张晓不解的问。
    “我吗？我有吗？”苏嘉摸着自己的脸。
    张晓点头。
    “好吧，和他在一起，确实是比较放松的感觉，永远不用担心说什么做什么，他总会无条件无底线的包容。这种感觉还不错。一开始我很排斥，我仿佛预料到，我会逐渐依赖这种感觉。就像现在，我提起他来就像他在我身边，他的话在我耳边一样。但是这种熟悉感，不是爱。”苏嘉说。
    张晓似懂非懂的点头。
    “今天是多多的生日，也是陆衍的生日。”苏嘉说。
    张晓顿了顿，终于知道今天苏嘉为什么情绪低落。她没有多说安慰的话，这种时刻，语言是苍白的。
    “要不，我干儿子的节，我替他过了吧。”张晓说。
    “好啊，你怎么替他过？”
    “就像现在，先吃吃喝喝，一会儿再开开心心的玩，然后再向妈咪要礼物。”张晓调皮。
    “……”
    两个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很快，啤酒两个人已经喝完一桶，这一桶就是5L，桌子上的那些串，早就吃光，又加了一次餐。
    张晓知道苏嘉大食量的时候，就是心中不快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她要和苏嘉，不醉不归。
    “我再告诉你一个事情！”苏嘉这会儿有点微醺。
    张晓等着苏嘉接下来的话。
    “多多，就是陆衍的亲生儿子！五年前，颐曼酒店，就是他！”苏嘉说。
    这是苏嘉过不去的坎。
    “天呐！”张晓张大嘴巴。
    苏嘉又详细告诉了张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内心的纠结。
    张晓惊得说不出话，猛喝了一杯啤酒说：“不能原谅！凭什么让他现在舒舒服服的过！出过车祸怎么了？多多还被他父亲害死了呢！”
    张晓越说越气！
    “嘉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容忍，这么好脾气，这根本不是你！曾经的你的那股劲头哪里去了？”张晓问。
    “他失忆了，他不记得这些。我不知道多说对他的病情有没有影响。”苏嘉说。
    “有影响才好！让他痛不欲生才好！”张晓气愤。
    “爱可以原谅所有，包容所有，我想我还是爱他的。”苏嘉嘟嘴，不太情愿的说。
    “可是，多多呢？你爸呢？”张晓叹息。
    “是啊，自古忠义两难全，不提他了，心烦。”苏嘉说。
    张晓又往老板要了一桶啤酒。
    “多多，妈咪想你。”苏嘉举着杯子，仰望天空。
    “多多，干妈咪也想你。”张晓说。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能够吐露心声，很是怅然。
    等两个人再回到云溪花园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
    第二天，苏嘉和谭浩约好陆衍的时间，下午在陆衍办公室见到了陆衍。
    苏嘉随意的坐到沙发上，像曾经一样。
    苏嘉挺想问一嘴，昨天陆衍怎么没来上班，在她对陆衍的认知里，陆衍很少会在工作日不来上班。但她还是忍住了，忍住了八卦心。
    陆衍看着苏嘉进来倒是不客气，团建两天大概也看出苏嘉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格，也没多说。
    “聊聊这两天的团建？”陆衍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嘉。
    苏嘉倒也不惧，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说道：“团建两天陆总全程参加，还要我分享活动后感受？”
    “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我倒是想知道苏总的感受。”
    “让员工出去放松两天，不设定什么目标，强度不大，娱乐项目多，大家劳逸结合。不用顾忌职级，不用担心工作，全身心的放松，了解工作之外的对方，可以增进彼此的感情，更有利于以后工作的开展，以及部门之间的配合。”苏嘉说。
    陆衍轻轻点头，似在琢磨这苏嘉的话。
    “苏总和我的观点正相反，职级代表了在公司的地位，不论任何时候，都应该以职级为基础，因为大家的关系，就是同事。想当朋友，私下当朋友。凡事公司组织的，都是以同事关系为基础。”陆衍说。
    苏嘉听着陆衍这个言论相当熟悉，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刘晓丽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陆总今天找我来，无非是想同我说，我的管理问题。我管理的是星耀，不是陆氏。我带出的团队，不论是业绩还是工作，在一个开业半年的店里，成绩可观，可以有数据说话。我的管理理念，没有违背陆氏的企业文化。”苏嘉伶牙俐齿的反驳。
    陆衍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苏嘉，苏嘉倒是透露出一丝的不屑。
    “和上级直接顶嘴，这就是你的管理？你的以身作则？”陆衍冷幽幽的说。
    “我的团队，一直这样。在我们面前，只有是非对错。”苏嘉说。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陆衍问苏嘉。
    “不敢陆总，您高高在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苏嘉心中咬牙切齿，脸上却笑眯眯。
    “一年半，星耀实现盈利。”陆衍说。
    而苏嘉清楚的知道，按照现在的节奏进度，两年实现盈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而韩星海也和她说过，两年实现盈利不成问题，这会儿，竟提前了半年，那所有的预算都得变动，所有的节奏都得调整。新项目，能够两年盈利，已经是业绩斐然，陆衍这会儿，竟要求一年半。
    “陆总这不是剥削吧。”苏嘉说。
    “完成不了，就滚蛋。”陆衍冷幽幽的说。
    苏嘉心中震惊，陆衍这是和她来真的，没有开玩笑。她一双透彻的眸子盯着陆衍的寒眸，将耳边的发梢别到耳后，微微一笑说：“好的陆总。”
    等到苏嘉回到星耀，她盯着电脑屏幕出神，陆衍这是明显的针对他，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该陆衍问她哪里得罪她了，而是该她问陆衍，哪里得罪他了？
    因为陆衍要求一年半实现盈利，苏嘉看看时间，赶紧让祝果果组织大家来开会。讨论战略，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八点。
    散会之后，苏嘉笑吟吟的对大家说：“今天我请大家吃饭，可以宰我，毕竟我收入高，一个人钱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花了……”
    “嘉姐，要不给我们一人来个红包？我们替你花。”沈晓峰一旁起哄。
    “苏总霸气！”
    “海鲜刺身搞起来！”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烧烤，烧烤怎么样？”
    ……
    晚上聚餐，大家果然没有客气，选了西城新开业的一家日料店，这里的食材都是空运，很是新鲜。
    “可能真要肉疼了。”沈晓峰在苏嘉耳边说。
    “嗯，一顿管一年。下次，我绝对不嘚瑟。”苏嘉说。
    沈晓峰大笑。
    松本日料店，在西城沿街位置，装修里里外外都是日式，环境优雅，不过这么多人聚餐来日料店的确实不多。
    好在兴致好，毕竟提前半年盈利对每个人每个部门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晚上，苏嘉挨个敬酒，感谢大家，没有大家就没有星耀的今天，语言朴实，感情真挚。推杯换盏，氛围达到高潮。
    苏嘉在这种氛围下喝了不少酒，这样挺好，免得晚上睡不着。
    沈晓峰看着脸色酡红的苏嘉，在她身边说了句：“九点多了。”
    苏嘉看看表，竟忘记了时间。
    大家又喝了个满堂红之后，圆满散场。
    沈晓峰拉着苏嘉就往外走，今天苏嘉喝了太多，他不放心。
    “我叫代驾。”苏嘉说。
    “我开车，我没喝酒。”
    “沈晓峰！你竟然没喝酒！你还是不是人，我请客你竟然没喝！你这个骗子！”苏嘉边被沈晓峰拉着往停车场走，边说他。
    “我要当司机，怎么喝？”沈晓峰平淡的说。
    到了停车场，苏嘉一把甩开沈晓峰的手说：“我不用你当司机，我有代驾。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你现在醉了，我不和你计较。”沈晓峰依旧平静。
    到了车边，苏嘉突然坐在地上，也不吵了，就是心里很堵，想哭。
    苏嘉酒品很好，喝多了最多也就吐一吐，之后就是睡大觉。不爱吵不爱闹。
    可是她这会儿，就想耍一耍。是因为在沈晓峰面前？是因为她知道，沈晓峰无论看见她什么样子都会接受？
    苏嘉坐在地上，靠在车边，两条腿瘫在地上，就是不走了。
    沈晓峰抬她，她硬抓着轮毂，死活不放手。
    直到沈晓峰累了，放弃了，他也坐在苏嘉的旁边。
    他点了一支烟，苏嘉抢了过去，直接嘬了一口。
    沈晓峰怔怔的看着她，说道：“到底是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