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仙窟经人这么一搅,本就严密的防守布置的更严苛了些。血衣署四名资深血衣郎与魏宫守的四名亲信共八人,直接驻守在困仙窟石门内。
血衣侯与魏宫守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这才意识到,叶胜青虽已是囊中物,但要从他身上取得五行神功却并非那么十拿九稳。
困仙窟内损坏的物件都已修缮完毕,叶胜青牢房的三面栏杆甚至都换成了精铁所铸的铁栏杆。当然了,此时身在叶胜青牢房中的是陆离,而叶胜青则在陆离之前的牢房中,竟是无人看穿。
现在牢中有八人交替值守,陆离就算有满腹疑惑也都只得吞回肚里,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坏了叶前辈和鬼医的计划。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计划。
就算是要让他陆离李代桃僵,换得叶前辈逃出牢笼,他也是无怨无悔,走一个总比死两个强。
为方便管理,阴牢内本就不多的囚犯又给来了一次清洗,能进这地儿的主都不是能好生走出去的,要么砍头,要么绞刑,杀得偌大一座困仙窟只剩五名囚犯了。
陆离、叶胜青二人自不必多说,剩下的三人分别是青天盟探子贾德宝;祖籍癸水州的老拳师王峥嵘以及一名妇人,据说是青天盟首领的四姨太。
五人中有的是不着急杀,有的是没来得及杀,数字之别,待遇截然不同。
血衣侯不日便要出城,携血衣署人马赶赴青木州,清剿青天盟。今日他来困仙窟,准备最后获取些青天盟的情报,顺带再叮嘱那位鬼医几句。
魏宫守也莅临此处,身旁有小太监捧着熏香,这位太监总管实在是受不了此处的味道。
但受不了也得来不是,瞧您血衣侯,就自己来过一趟,结果犯人差点被劫不说,手下还给宰了,人头都给放在了座椅上。
“侯爷忍得了吗?换了咱家可忍不了啊。这就放那刺客走啦?看来侯爷果然海涵,有监国之大气量。”魏宫守刚见面就说了这一番烧人心窝子的话。
血衣侯额头有青筋直跳,他强忍怒火,道:“这人外号无相天狐,是天下第一杀手,换魏总管来,也未必抓得住他。”
魏宫守瞧了瞧血衣侯,本想再挖苦几句,可此地气味儿实在让他不想再开口,于是对一名负责看守此处的亲信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说。
这亲信面白无须,腰悬长剑,脸上还抹有淡胭脂,正是那司无正。
魏宫守早已交代过他,于是司无正先对魏总管施了个礼,而后才对血衣侯施礼道:“侯爷且听我一言,魏总管的意思是这牢里犯人宜少不宜多,最好就留叶胜青一人,其余人要么杀了要么放了,总能少些麻烦事。”
除了陆离和叶胜青,牢里另三人也被带至两位大人面前,就在陆离牢房前跪成一排。
司无正这话既是说给侯爷听的也是说给这三人连带着陆离听的,只不过此“陆离”已非彼“陆离”了。
探子贾德宝和老拳师王峥嵘同时开口道:“放我放我。”
司无正笑道:“只放一人,不然对不住咱困仙窟这名头。”
王峥嵘年约七十,因是练的外家拳路数,瞧着仍然健壮远超常人,此时一听此言,对身旁的贾德宝怒道:“尊老懂不懂?这点浅显道理都不懂还起个屁的义。”
贾德宝是个中年汉子,长得精瘦,也不理老拳师,对司无正道:“大人您可别听那老匹夫言语,我还有青天盟情报抖漏,大人放我啊。”
司无正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情报?”贾德宝看了看身旁的妇人,答非所问道:“大人若打算留这婆娘一命用来掣肘青天盟,可就错咯。我之前招供时也说过,这青天盟最核心的力量,是来自青木州以东,那片无尽老林里的土著。”
贾德宝用带着枷锁的手指了指“叶胜青”的牢房,继续道:“青天盟次次化整为零躲避军队捕捉,便全靠这些土著带路藏身进老林中。但是这些土著一开始就有个要求,那就是青天盟必须要救他们的‘圣叶祭司’也就是这位叶胜青!”
司无正有些意外,他转头看了看魏宫守,后者若有所思,示意他只管继续。司无正问道:“我们对外宣称的是叶胜青已死,那帮土著还怎么救人?”
贾德宝一看诸位大人物都对自己的情报颇感兴趣,只道自己小命算是有着落了,连忙道:“对啊,为此那帮土著大闹一场,差点就退出青天盟了,后来是盟主允诺将叶胜青的尸首劫回去,才算平稳住那帮土著。”
“后来据说是请了高手去劫尸体,结果尸体是假,埋伏是真,连带着请来的那高手也给送入了狱,不知是否还活着。”
司无正指了指贾德宝身后,道:“就在你身后关着呢。”贾德宝回头看了一眼,见牢中那人半死不活,头也没抬一下。
于是他接着道:“所以只要把叶胜青带往青木州溜一圈,那帮土著自然就会跳出来,青天盟拦都拦不住,而没了这帮土著,青天盟也就没了最大的保命符,覆灭在即。”
魏宫守难得开口道:“很好,你说完了吗?”贾德宝戴着枷锁仍磕头道:“回大人话,小的说完了,不过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想起来新的情报,所以大人可千万留小的一命啊。”
魏宫守道:“你很聪明,今日留你一命,那位王师傅,今日就请你先上路吧。”
“大人不要啊!大人,我…我也有情报,大人饶命啊……”这位昔年以铁拳无双著称的老拳师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甚是可怜。相比之下,身为女流的妇人则平静的多,虽然发白的指尖与急促的心跳暴露了她的紧张心情,但如此表现便已当的起女中豪杰了。
司无正开了石门,招呼了两声,就有几名甲士进来将王峥嵘拖了出去。血衣侯又对那几名甲士吩咐道:“行刑前先大肆宣扬,然后选人多的闹市公开处决此人。”数甲士领命而去。
魏宫守问道:“侯爷这是为何呀?”血衣侯一反常态,竟是笑言道:“魏公公,依此人所言,叶胜青乃剿灭青天盟的关键要素,本侯的意思是先公开处决这了批人,慢慢造势,最后告知天下,要在青木州处决叶胜青。那时青天盟就算不来,那帮土著也会来,反而会让早知情报却按兵不动的青天盟坐实背信弃义之名,此乃阳谋,他青天盟只能自投罗网。”
魏宫守拍手道:“好一个阳谋,就依侯爷意思去办。”血衣侯本以为这老太监会刁难阻碍一波,没想到怎么好说话,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魏宫守见此,笑道:“一切以平乱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过咱家会与侯爷同行,到时,侯爷平乱,咱家负责看好这叶胜青。”
血衣侯道:“如此甚好。”
赵幽明来到困仙窟,先前有人来赵府通知过他,说是侯爷请他过去。赵幽明知道是又要他去试毒了,便取了五毒雕花木盒,此时才堪堪赶到。
说起这五毒雕花木盒,可不是凡物,诡蛇将它奉若至宝,借给赵幽明之前,这位得了大病的十二禁卫之一仍是千叮万嘱,一定一定爱护好此盒。
五毒雕花木盒奇特之处在于,放进此盒的新鲜药草一旬之内宛如新摘,装进此盒的毒物也会被盒内的奇异味道所迷晕,不至于在里面乱咬捣乱,故而此物是一等一的存储器皿。
赵幽明到时,血衣侯与魏宫守早已议事完毕,说到底,他们还是不完全信任这位鬼医。
血衣侯对鬼医招呼了一声:“去给那陆离试毒,让本侯和魏总管看看,这‘前尘旧梦’是怎么个毒性剧烈,不宜再用。”
赵幽明眼眉低垂,无甚表情,朝血衣侯与魏总管各施了一礼道:“下官遵命。”
司无正为鬼医打开牢门,笑道:“赵老哥请。”这位白面男子犹记得鬼医赠药之情,想着待会得闲时便引荐给自家魏总管。
赵幽明进了牢房,照例第一步先探查囚犯情况。鬼医蹲下身子,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李代桃僵的叶胜青,他不用搭脉便知,按叶胜青的身体情况,此毒一试,必死无疑。
叶胜青体内有老太监魏宫守的几缕内气,真真假假只要魏宫守一碰便知,赵幽明心思急转,想到个主意,心中默道:对不住了,叶先生。
鬼医从木盒中取出两只瓷质蛐蛐笼,里面分别关着针脚蛛与三花大蜈蚣。他看了一眼叶胜青,后者对他洒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赵幽明背对牢外众人,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而后再睁开眼时已藏敛起所有情感,有条不紊的施起毒来,针脚蛛、三花大蜈蚣、四叶草……各类毒药、良药混为一道,成为直达梦境心里最深处的奇异诡毒——前尘旧梦。
陆离在隔壁牢房,心如刀绞。他可以出声却不能出声,想要破开牢笼却无气力,更让陆离感到痛苦和羞愧的是,在他心中最深处竟有对生的希望,与那一丝丝的庆幸。隔壁叶胜青发出了痛苦的低吟,陆离早已闭上眼不忍去看,但那一声声的低吟却如巨锤,直击他的心扉,拷问他的灵魂:
你陆离不是甘愿一死吗,为何此时不敢作声?还是你陆离到底就是个贪生怕死、欺世盗名之辈!
这一声声的责问无关他人,全是陆离二十多余年造就的人生观念一朝崩塌所致。
原来,我陆离,也贪生怕死啊。
赵幽明这边施毒已然完毕,叶胜青眼神迷离,意识恍惚,心神已沉浸在深沉的梦境回忆之中。
忽然,他一口鲜血呕出,接着,双眼、双耳以及鼻孔均有血水流出,血液发黑,有腐烂之味。
魏宫守微皱眉头,刚欲进牢房看仔细些。鬼医见状,取出金针扎在叶胜青几处穴位上,只听噼里哗啦一顿响,叶胜青裤裆处一片污秽,恶臭难闻。
魏宫守急忙后退,遮掩住口鼻,退至石门边上,“给咱家盯着点。”魏宫守吩咐了司无正一句,便带着捧熏香的小太监,急匆匆的出门透气去也。
牢里众人大多以袖掩鼻,只有赵幽明没事人一样,他又取出几枚金针,扎在叶胜青四肢穴位上,只见叶胜青四肢肌肉当即紧绷起来。
这样一来,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此人四肢经脉已然俱断。
……
赵幽明暗叹口气,为叶胜青合上眼帘,对血衣侯道:“陆离毒气攻心,已死了。”血衣侯招了招手,便有两名血衣郎进去将叶胜青抬了出来,抬至血衣侯身旁时,这位侯爷这才第一次正眼瞧见“陆离”,只见他七窍流血,面色黑青,确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血衣侯越看觉得这“陆离”有些眼熟,想了半天却没想起来,便只道是上次来阴牢无意间瞟见了而已,于是对两名血衣郎道:“把这尸体吊起来游街,给我传开了去,要叫天下皆知他是惊鸿剑影陆离,为青天盟办事,告诉他们,反贼就是这般下场。”
两名血衣郎领命而去,叶胜青的尸首就给这样抬着,如一摊无用的垃圾一样,顶着陆氏长子陆离的身份,凄惨死去。
真正的陆离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他直到最后也不敢睁开眼,不敢去看那位叶前辈最后一眼。
血衣侯走了,赵幽明走了,剩下的两名牢囚也给押回自己的牢房。陆离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仰面呜咽,泪水从他布满灰土与血迹的脸上划过,一颗清澈的泪珠顷刻便染得浑浊污秽了,就如一腔热血的少侠,满怀期待地一头撞进江湖,结果却在这狗屁世道里混得遍体鳞伤,变得像一条死狗一样,变得,就像现在的陆离一样。
叶胜青没跟陆离商量,甚至都没有留下遗言,就这样自作主张将生的机会让给了陆离。这让陆离一颗心里除了愧疚之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
叶前辈是有机会留下遗言的,他为何不与自己说?这段朝夕相处的患难岁月对叶前辈来说难道就没有一丝半点特殊意义么,还是说叶前辈觉得自己,根本不足以继承起他的遗志?
————————————
刑场之上,王峥嵘早已哭的嗓子沙哑,仍是换不来半分活命机会,这位老拳师临死前终于硬气了一回,开始破开大骂,王峥嵘先是恶毒诅咒着血衣侯、魏太监以及一切能想到的朝廷中人,然后又骂贾德宝那小子该千刀万剐,骂遍天下苍生麻木不仁、见死不救,又骂那老天无眼、命运不公……最终带着满腔怨恨被一刀两段,脑袋搬家。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有江湖人士道:“王老拳师不愧是一代宗师,临死不惧,怒骂而终,到底是不负铁拳无双的名头。”
另有人道:“天下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这王老前辈真真是骂出了我辈的心声啊!”
……
甚至于,有和王峥嵘相熟之文人,白纸黑字,隐秘身份写就数篇悼词,教人读之落泪的同时又犹然升起一股英雄气,更坐实了王峥嵘老拳师一辈子的英烈之名。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