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人真的多,有的人并没有那么幸运,只买到了站票,过道里站满了人,堆满了行李,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大人甚至把小孩放到了自个儿座位下面睡觉,连车厢里洗手池旁,都坐满了人。偶尔还会有列车员推着小车来回卖东西,嘴里不停地吆喝“啤酒,饮料,矿泉水,桂圆,莲子,八宝粥”,每过一次,让过道上的人不堪其扰,在这连立足都难稳的过道里,要推车来来去去,让原本已经困到站着都能睡着的人痛苦皱眉。在这拥挤的火车上,有座位的乘客们却是另一副光景,或是嗑瓜子、或打牌、或喝茶、或聊天,好像都在度假。
辛弈把位置让给站在他旁边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士,对方连连道谢,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下便趴着桌上,不到五秒便满足的睡着了。旅途的烦闷让他产生一个从头走到尾的想法,一来看一看人生百态,二楼看看火车的整体结构。在缓慢行驶的绿皮火车上,各种浓烈的食品气味、汗味等惫弥漫在整个车厢里,环境真是脏乱,每个人都尽量减少活动次数。只有辛弈显得格格不入,让人以为他是去上洗手间。
列车上简直就是社会众生百态的缩影,社会底层人民挤在硬座这一块儿,坐上几天几夜,肚子饿了,舍不得买盒饭,吃自己带的干粮;在列车餐厅吃饭的大多是软卧和硬卧的乘客,列车厢里还可以享受服务员的服务。在空间、环境、舒适程度上有很大的不同。
硬卧,一个隔间就有六个床位,隔间与隔间之间的距离很小,所以整个车厢的床位都是连在一起的,只是还有隔间挡着,私密性较软卧差一些。同时,硬卧是没有门的,别的乘客走动时,容易影响到硬卧里的乘客。软卧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有包间,包间里面只有四个铺位,而且还能够关门,睡觉的时候只要关上门就没多少声音了。软卧的床上用品比硬卧好,而且还有小灯。
辛弈漫不经心地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这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坐了那么久,走一走,身体舒服多了。想心有旁骛而实际也无多少可供旁骛,真不如把注意力放在车上的人和物上,时间消磨得快些。都说事非经过不知难,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许多事情,确实如此。火车行走在铁路线上,既惜日之短,亦愁夜之长。景外之景,象外之象,时空在交替,现实与抽象,物质与精神,感受与感染,一会儿相互叠加又相互交替,一会儿相互影响又相互分离,情生于景而超乎景。
就在即将走到底时,一个迎面走来的人与他檫肩而过时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大量着他良久。辛弈扭头一看,这个男人个子不高,体形微胖,身着一件面料高档的休闲西装,脸上堆满笑容,一脸惊诧地叫了起来:“小辛,你是小辛吧?”
辛弈只思考了两秒便想起来了,“周叔,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两只手伸过去握住了这名“周叔”的手。两人寒暄一阵,激动不已,周叔连连把他请到前面的包间,把门一关。
周叔原名“周春华”,上次见到周叔是两年前在看守所,周叔因为涉嫌诈骗,恰好跟辛弈羁押在同一个仓号,他看辛弈这小子机灵又懂礼貌,好像有某种特质让他莫名的高兴。在那一个月里两人关系慢慢熟络,到后来就像亲叔侄一样亲密。周叔挺有钱,每天有人送特餐过来,他也给辛弈准备一份,于是辛弈沾了他的光,每天吃的也都是鸡鸭鱼肉。
周叔在那一个月里给悄悄他讲了很多故事。辛弈至今记得他说:“外国人认为世界上第一个谎言是蛇撒下的,在伊甸园里,蛇欺骗夏娃吃下智慧树上的果实,撒下世间第一个谎言。于是很多骗子奉蛇为祖师爷,便把蛇图案纹在身上。”“又诸如书本上《皇帝的新装》中那两个给皇帝做衣服的裁缝,就是两个精明的骗子,不仅骗了国王的钱财,最后还顺利逃走。”周叔还煞有介事地说过一句:“诈骗是所有犯罪中唯一的艺术、盗亦有道......”
往昔,历历在目。辛弈在这里碰到故人,格外惊喜。
软卧的包间显得格外宽敞,柔软的床垫,舒适的空间。除了周叔,还有一老一少父子模样的两个人。周叔把辛弈介绍给两位:“这位小兄弟叫小辛,是我的朋友,没想到在车上碰到他。”
年轻的看起来三十出头,白净略胖,五官普通,看起来性格平和,名字很有意思,叫“长召”;老人头发花白,清瘦矮小,目光矍铄,周叔叫他“曹老”,二人还真是父子。
周叔抱怨说:“小辛,你一直都没联系我,我不是给你留了收信地址吗?”“周叔,我一个山咔咔的穷小子怎么好意思去打扰您呢?你一切都好吗?”辛弈反问。“我自你出去之后,还关了一段时间,最后缺乏证据,只好把我放了。我出国呆了一年多,前段时间才回来,这两个是我的搭档。
辛弈看向二人,明明是一对父慈子孝的模样,怎么也无法与诈骗犯联系起来。特别是曹老,一看双手就是饱经风霜的踏实老人,跟周叔完全不是一类人。
“小辛,你坐哪?快把行李搬过来,这里还有一个位置,我们好久没见了,好好聚一聚。”周叔提议,辛弈觉得确实是个好主意。长召说:“我来帮你吧,跟你一起去。”辛弈谢过他,就带他一起往自己座位上走。
坐在绿皮硬座上,时间仿佛是凝固的,永远是白昼,没有安谧的夜和敞开的幻想。每个白昼和每个黑夜,人都仿佛飘浮在尘埃中,模糊而具体。
时间已是夜晚,回到硬座车厢,看那东倒西歪的熟睡容颜,随处可见的垃圾,凝固而浑浊的空气,都定格成一幅画,很凄凉。在拥挤人潮中,向每个给他让道的人道谢。辛弈看向长召,他脸上没有一丝厌恶,相反,脸上露出更多的是包容和怜悯。辛弈放下心来,好不容易挤到自己座位,看到自己座位上的小伙还没有醒来,对面的赵老师也睡得正香,他不忍打扰,悄悄把自己的行李抱举起来,所幸有长召帮他,虽然不易但还是得再走回去。
有人警觉地看着他,辛弈万分抱歉地又一次跟过道上的乘客一一赔不是。这一来一回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两人气喘吁吁地回到周叔的包间。里面桌子上摆满的食物,周叔说:“长召和小辛两个快来,等你们很久了,这是我家乡的特产,好吃得不得了,你们过来尝尝。”辛弈正饿着,看到这一桌子美食,口水直流。周叔一一介绍:苏州豆付干,无锡肉骨头、油面筋,常州萝卜干、寸斤糖、麻饼、镇江香醋、南京板鸭,黄酒。
很快辛弈确定父子二人都是周叔信得过的人,可以畅所欲言。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辛弈把这两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些,当得知辛弈跟他在同一个城市,现在在地产中介上班时,周叔大呼这是大材小用,表现的一脸可惜。辛弈突然问起周叔:“有一个姓常的老头,带着司机、助手、秘书三人,做什么基金股票之类的,你认识吗?”这个问题把长召和他父亲曹老吸引了。周叔问:“长什么样?”辛弈大致描述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你说他们几个啊,认识,认识;只是他不姓常,可能在你面前他姓常,我们业内都叫他‘四脚蛇’。他才是真正的诈骗犯,用一下不入流的手段,什么人都骗,还欺骗小姑娘,毫无底线的下三滥;你怎么认识他的?”周叔问辛弈。
辛弈原原本本地把那天的饭局说了一下。
周叔听完,对辛弈的直觉大佳赞赏一番,然后给辛弈分析起来:“四脚蛇团队完全是以他自己为核心,那个保镖模样的是他侄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开车的司机他收的徒弟,给他当助手;所谓的秘书则是责任分散注意力和用美人计的角色。”辛弈点点头,这些他也能看懂一二。周叔接着说:“那个胖子是本地土著,现在房子都要被银行拍卖,钱已经被四脚蛇骗走,现在天天哭爹喊娘呢。”说完又接着对辛弈说:“这些都是三流手段,上不了台面。”
“那什么叫高明手段?”辛弈问周叔。周叔说道:“真正高明的手段是让受骗者以为上当的是你,他才会放松警惕;换言之,咬掉鱼饵再逃走才是一流技巧。”辛弈点头称是:“不过,要做到还是挺难的。”周叔打趣道:“要不要周叔教教你,带你体会一下?”“我...这么复杂,我怎么学的会,我还是不敢您添乱了。”辛弈边说边摇头,周叔哈哈大笑。
“周叔,你们要去哪里?”辛弈问,周叔:“我们要去找一个人”辛弈听罢,便不再多问。辛弈见长召爱喝黄酒,就拿鸭腿给他吃,跟他干了几杯;尽管与长召第一次见面,但是长召身上那股纯真、随和的本性就让辛弈惺惺相惜。
这一路,因为遇到周叔一行,不再那么烦闷。大家有说有笑,吃吃喝喝,下棋谈心,时间过得很快。他乡遇故知,又认识新朋友,到了辛弈下车的时候不舍告别,相约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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