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飞站在井院里,一手拿着装着茶水的杯子,一手拿着毛巾。
清瘦的的身量,弱不胜衣,一双拳脚却踢得木桩啪啪作响,双拳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老茧,若不是这双手任谁也不相信启航小小年纪已然一身功夫。
景飞看着院里的启航,自己已经是比不了了,与那年的沈清相比,占个地利也能抗衡一二了,原来这武学的基因也是代代相传的,如果,如果若好也在,不知这姐弟俩谁高谁低。
等到景启航这套拳打完,景飞马上递上了手上茶水,拿着毛巾给他擦着额上的汗珠。
“累了吧,快歇歇喝口水,一会再练。”
“不累,爸,您也歇会吧,我练了多久,您就在边上站了多久了。”
“没事,没事,来,先坐会。”
景启航已经到了景飞的肩头了,俩人坐在了井院里,景飞想想这一晃眼,那抱在怀里的小人,怎么就一下就长这么高了。
“爸,妈妈的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前面送进去看着她吃的。”
“爸,你说,妈,妈妈她会有事吗?”
“没事的,没事的。”
景飞拍了拍启航的肩,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这次怕是难了。
中医西医都看了,中医说是气血两亏,劳心伤神,大势已去。西医说的,脏腑功能的减退,引起早衰的病变,让回家静养。
十七年了,沈清只有在看到启航时,才会偶尔露出笑容,这样的笑容还是一个手掌就能数得出来的。
有时候景飞宁愿她也像董叔叔一样,疯了痴了,反而还好了,这样心思沉重的负重前行,终于是把自己拖垮了。
敲门声打断了景飞的思绪。
夜深的农村,家家都已闭户熄灯,肯定不是同村串门的,那是谁这么不急不缓的敲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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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这十来天,一口药都不原意吃了。
“妈妈,药您得喝啊,这样才会好起来,您都有多久没有督促我练功了。”
沈清只是看着启航,眼里都是疼爱与不舍,伸手拉过了启航的手,摸着启航满是老茧的手问:“怪妈妈吗?让你这么辛苦。”
“怎么会,是我身体太弱了,妈妈这是让我有一副强健的体魄。”
“嗯,早点去休息。”
“妈妈,那您把药吃了吧,我等您吃了药就去睡。”
沈清摇了摇头,拍了拍启航的手:“去吧,乖,妈妈累了,想睡会。”
景飞蹲在井院里,看了看走出门的启航,启航摇了摇头,看来现在谁劝都没有用了。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沈清就突然不吃药了。
这又是个夜里,景飞端着装着汤药的碗已经劝说很久了,沈清还是无动于衷。
“放下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沈清拍了拍床沿,示意景飞坐下。
景飞很怕,他很想逃离,他怕这是最后的告边,他奢望只要不说再见,就不会分别。可还是乖乖的放下了手里的碗,坐在了沈清的面前,因为他更怕,怕还没说再见就分离。
“辛苦你了,这么多年了,就当是你欠我的吧,有些事虽然你猜到了,关于那个结果,还是我再告诉你一次吧,若好确实是我们的女儿,只是这么多年了,警方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
说到这里,沈清声音哽咽:“原来是没有其它路可走,现在既然有这样一条路,那你就回去吧,这样就可以去查找若好的消息了,只是求你能带上启航,至于爸爸,就让他留在这村里吧,村里的人们会照顾他的,我想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沈清看着景飞瞪大眼睛盯着她,接着说:“那夜来的人,还有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不管因为什么,警队愿意再反聘你回去,那这就是个好机会,一是可以圆了你当年没圆的梦,二是可以更方便去查找若好的消息,也可以带上启航走出这大山,让他有一个新的起点。”
“这就是你不在吃药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
沈清见景飞不解的看着自己,接着说:“我想他了。”说完这句话在泪水流下前就别过脸去。
沈清闭上眼睛也拦不住那硕大的眼泪拥挤着跌出眼框。
等到沈清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景飞才说道:“清儿,我们可以好好养着,我们只要按时吃药,我们会好的,启航,他,他还没到十八岁,还没有结婚生子……”。
“好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又在做那自欺欺人的事情呢。把启航叫来吧,我想看看他。”
“清儿……”。
“去吧。”
伏在桌上的启航,正犯愁要怎么才能劝说沈清喝药,听到楼下景飞叫他,说沈清找他,心里一惊,腿都软了,差点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等到景飞叫了启航俩人再回到屋门口,启航脚下的步子都迈不动了,沈清闭目安静的躺在床上,若不是听到声响,抬头来看,那启航当即就要瘫倒在地了。
沈清抬头见启航站在了门口,强撑起容颜,对着启航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
“启航,来,陪妈妈说说话。”
“妈,那我们吃了药再好好聊,好吗?”
沈清轻轻摇了摇头,拉过启航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脸庞:“我们启航太瘦了,要再长胖一点才好。”
“嗯,妈,那我加油吃饭,多吃肉,再多吃些糖,争取长胖。”
“启航,以后,以后要多为自己想,要让自己开心,不要像你父亲一样,总是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前面。”
启航回头看了眼景飞,对着沈清说:“好,以后我就只让自己高兴就好,一定不像爸爸那样。”
沈清有些尴尬的瞟了景飞一眼,景飞知道,沈清说的不是他而是佳白。
沈清手指滑过了启航的眼睛,鼻梁,嘴唇,她不是不想留下,她想看着启航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只是她真的累了,想那佳白也等了她好久了,她不能再让他等下去了。
“我们启航越长越好看了,不像小时候了,人家果然说得没错,小时候长得难看的孩子,长大了会变好看……”。
沈清自顾自的不停说着启航小时候的事情,夜深了握着启航的手不想放开。
景飞在一边轻声的说:“晚了,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再聊,好不好?”
“嗯,妈,您先休息,我明天再陪您聊。”
“嗯,好,启航……,今天就陪在妈妈身边,好不好。”
景飞有些吃惊的看着沈清,她总是要求启航学会独立,从不给他粘人撒娇的机会,今天怎么了?
再看床上的沈清,还是前几天的模样,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样子。
“好,我今天晚上就在妈妈身边睡。”
说完就去搬了把躺椅进来,景飞也抱来了床单被褥。
等这些都收拾好,景飞要回房时,只见沈清紧紧的看着他,眼神里全是嘱托。
等掩上沈清房门,景飞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或许刚才那一眼就是诀别。
景飞蜷缩在房门口,听着屋里母子欢声说着过往,轻声哼唱曼歌,久久不肯睡去,直到屋内欢声渐小,直到天边露白,才起身去厨房给沈清熬今天的药。
等启航醒来,太阳已上三竿,床上的沈清还沉沉的睡着,脸色腊白,没有气血,启航蹑手蹑脚起床出门,看着沈清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想着一会不管如何一定要劝妈妈把药喝下去。
“爸,你怎么坐这了。”刚出门就见景飞就坐在房门闭目养神。
“起来了,药还暖在锅里,你洗漱好,就拿去给妈妈。”
“好的,爸。”
启航端着药回来时,沈清还睡着,启航轻轻走过去,低声的叫着:“妈,您先把药喝了,爸爸说一会我们出去走走。”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轻,见沈清没动,启航上去握住沈清的手,想再呼一声,话还没说出口,手上传来的凉意让他心里一惊,那不是因为冷才变凉手掌,那一丝丝的暖意正在消散,那传到启航手里的凉意僵硬得没有了温度。
启航全身一震,一时那嘴里的那口气怎么就呼不出来了,等到缓过来时,手还在不停的抖着。
启航把那手里端着的药放在了床头的边几上,眼神一直没离开沈清那苍白的面孔。
启航双手紧紧的握住沈清的手,他想想留住沈清手心里的最后一丝暖意。
启航拂了拂沈清面额上凌乱的头发,温和轻声缓缓的说:“妈,我知道您累了,知道您辛苦,可是启航舍不得您,总是想您再多陪陪我。我知道这样对您来说是种解脱,可是启航还想跟您在一起多呆几年。”
泪水无声的掉落,滴在了手背上,湿了一片。
启航拿起沈清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妈,我还有好多话没说,还有好多歌没唱给你听,我还没告诉您,我喜欢上了隔壁村的傻姑娘,还没告诉您,我早就知道……。”
身后景飞踏进屋子,见前面一幕,手里端着的早餐都掉进了泥里,看着跪在床边的启航,还有那躺在床上的沈清,任启航泪流也无动于衷的沈清。
景飞整个人如坠冰窟,虽然已猜到,虽然已有心里准备,可当这一切来的时候,还是让人那么猝不及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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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0,农历腊月初二,大寒。
寒意袭人,哀乐低回,她终究还是走了,灵堂里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忙着,灵柩前跪着俩个男人,少年一身素白,过于苍白的脸上泪痕还在,年长一些的男人,双目无神,盯着灵柩上女人的遗像出神,少年往阴阳盆里烧着纸钱,偶尔会担起头来担忧的看着身边年长的男人,隐隐间眉目里与遗像上的女人很是相似……
沈清的葬礼简单得有点潦草,景飞父子俩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多亏了七大姨八大妈帮衬着才在院外搭起了灵堂。
张大叔一声大喊一:“起灵了。”
启航抗起了引魂幡,哀乐响起,张大叔叫来哭灵的几个小伙老太,跟着大叔话音落下,悲伤的哭声就响起来了。
只是那立在棺边的董束清随着哀乐,和着哭声,挥起了手掌,跳起了舞蹈,这一幕差点要把张大叔叫来哭灵的都逗笑了。
也好,没有感情的牵绊,不因谁的离开就伤心难过,就像那棵杨槐树。
花开一季,叶落一季,春去冬来,不悲不喜,冷眼看这世人的酸甜苦辣,年复一年,月复一月。
待来年杨槐花再开,故人可愿来,陪我看尽这一季又一季的花开花落。
杨槐花已开,故人何曾来,我已看尽了这一季又一季的花开花落,厌了这一年又一年的倚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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