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她睚眦必报

三百三十二章 神辉凋尽皆卑污

    
    尧京.诏狱
    阴冷潮湿的砖壁上,有刀砍斧凿的痕迹,血渍将其染成暗红。
    幽长走廊看不到光,回荡着无名者的低嚎与呻吟。
    此间,比冥界的地狱,更像地狱。
    清瘦男子斜靠在墙角,长发遮去半面。
    手心、锁骨、腿骨都被两寸长的降魔钉镇住。
    鲜血以钉孔为蕊,在青衫上秾艳欲滴。
    “滴答——滴答——”
    赤裸纤长的双脚下,血液汇起一滩凝固的红。
    狭窄高窗上,溜进来一丝阳光,照在他沾染血渍的长睫上,稍稍唤醒了他的神智:
    五脏六腑的剧痛都已麻木,那东西大概快要把自己吃空了吧。
    还好,小猫终于逃了出去,不必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想到此处,他带着伤痕的嘴角还是浮现一丝安慰。
    铁门响起“哐哐当当”的声音,翕开一条缝隙。
    冰冷靴底踏在潮湿的地板上,带出“滋滋”的水声。
    那人来到他面前,挡住了阳光。
    四郎闭目,不想理会。
    这也是,他仅有的,可表达态度的方式。
    “睁眼。”灰衣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四郎面带微嘲,傲然抬起眼睑。
    灰衣人扫了扫他苍白的嘴唇和一身伤口,双睫闪动了两下,看不出情绪。
    “好玩吗?”
    他盯着四郎,双瞳反射出琥珀色的光,像一只修罗场中窥视生灵的猫。
    四郎平静,却不言。
    灰衣人开口:
    “既然,你能毫无偏差的激怒沈秫,为何猜不到首当其冲的会是你自己?”
    “我猜到了,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四郎的声音沙哑却清晰。
    “因为你遇到的是我。”灰衣人淡笑。
    “对,我遇到的是苏衡苏公子。”四郎的声音虚弱。
    苏衡得意,双眸靠得更近了些,近得二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四郎厌恶地将头偏向一侧。
    苏衡顺势在他耳边低语:“既然如此,你一定提醒过十王要小心魏王报复。”
    他见四郎面无表情,又坏笑道:“可这又怎样?他们还是要死。”
    “谢清澜,你赌上紫霄阁三百年威名,赌上你一生清誉,可你,还是赌输了。”
    苏衡表情有些可惜:“图什么呢?”
    图什么?
    四郎眼睫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
    “应该从很多年前说起吧。
    世家嫡子,公主血脉,何其尊贵?
    我身边人的面孔不是严厉死板,就是恐惧畏缩,或许假意奉承。
    我按部就班地成长,麻木不仁地生活。
    直到有一天,有一人。
    她带我去看前朝景陵的梨花,锦簇的花团繁盛如雪,片片都可成为这壮美江山的缀饰。
    她告诉我:这万里山河本非一姓私物。景陵梨花之美,本就属于天下人。
    而我的责任,就是守护这美好,让它们不至于零落成泥,落得一身卑污。
    她让我明白什么叫做大义,什么叫做光明,什么叫做人间至善。
    是她,告诉我,人生有值得追寻的意义。”
    说到激动处,四郎双肩不由自主的抖动,又牵扯到锁骨和手臂的伤口。
    他不禁蹙了眉,眼中却有晶莹闪动。
    极度痛苦地闭了眼,四郎从喉中吐出一讽刺:
    “现在,她来问我图什么?”
    苏衡沉眸,咬白了嘴唇。
    四郎忽然开始“咯咯咯咯”发笑。
    笑声越来越放肆,锁骨和手臂才凝结的血痂又扯破了,鲜血不住外涌。
    苏衡面色铁青,封住他几处经脉,低声道:“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我就要死了。
    恶名昭彰,遗臭万年!”
    四郎激动得完全不似平日那个温润而刚毅的少年,满眼悲凉,却笑着质问苏衡:
    “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
    恩师!”
    眼前人克制地哽了一下,似是默认。
    四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无力地垂下头,灵魂仿佛被推入了冰窟。
    待稍微清醒一点,他开始回忆自己是怎样发现“苏衡”就是“南风羽”的:
    南风羽失踪之前,曾叮嘱过他:
    天下危难时,可找玉叶讨要她留下的锦盒。
    一年前,鬼方危及尧京时,沈稷无助。他请命去越州调范恒的兵。
    范恒是魏王的人,不会听命朝廷。
    所以,他去了隐庐,向玉叶讨要南风羽留下的锦盒。
    玉叶转述了南风羽的话:若讨要了锦盒,北徽的国运就会改变。
    但那时尧京陷落的危机已到眼前,他顾不得许多。
    玉叶还告诉他:取了这个锦盒,他会有性命之忧。
    他坚持索要。
    锦盒中有一封给范恒的信,他不能打开,只能照南风羽的吩咐去执行。
    按照她的话,他在范恒面前吸收了一种蛊虫,范恒随即同意出兵。
    虽然不知道这只蛊虫的作用,但她是他的恩师,他生命中的明灯。
    他完全信任着她,相信她绝不会害自己。
    后来,尧京之战大胜,他体内也没有任何蛊虫发作的迹象,他便淡忘了此事。
    这期间,他受过几次伤,每次陈小猫用元力为他疗伤,那力量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虽然他心中有些隐隐的焦虑,但,他并未想到南风羽这层。
    直到,那一日他和陈小猫猜到苏衡的蜡丸有问题,他去处理。
    虽然因疼痛倒地,他却憋着最后一丝灵力将封闭蜡丸的玉盒打碎。
    玉盒中的蜡丸已被刺破,一只蛊虫爬出来。
    那虫子越靠近他,他体内的另一蛊虫就越活跃,开始不断啃噬他的脏腑。
    他吐血不止。
    直到他与番邦巫师力战不敌,被丢入诏狱上了重刑,他才有时间细细回忆。
    那只蜡丸中的蛊虫,与南风羽让他吸收的那只一模一样。
    蛊,虽然不是灵物,在云梦大陆却是另一种可怕的存在。
    而且,只有下蛊的人,手中才有控制的方法。
    所以,苏衡只能是南风羽。
    而她不但出卖了他,还出卖了沈稷,出卖了徽国……
    想到此处,他痛苦地笑着:
    这一生真是极其讽刺!
    沈稷曾是他的灯塔,可光辉散去后,他只看到人性的自私与懦弱;
    南风羽塑造了他的信仰,可她却亲手将这一切打碎。
    在他心中,他们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可神像却在他面前一座座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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