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上山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陈女侠誓杀名录

    
    手持巨大佛珠的赤脚番僧终于离去,只带着武王世子,未来的北地武王一句承诺,怀揣着自己师兄倾尽半生凝结而成的那朵不足两寸九厘的金色莲花,向着来时的方向冲洗奔去,这名位列天下三大宗师第三的舍利法师知道,无论西域将来如何,无论北地将来是面北,还是向南,也无论将来北庭何时南下,西域都将与北地稳坐在一条船上。
    白马陷入坑中,李坏任由那名与赵思敏远走西域的靳先生,将赵思敏已经彻底凉透的躯骸背起,一步一步地向着南边走去,左手举起那柄快雪,脚下的华沙渐渐凝结,逐渐掩盖过李坏的脚面,面带笑意,却看不出在笑。
    “从两个月之前的三品武夫,到如今登上了一品境界,我是该恭喜你李坏,还是应该替你感到不值?”徐徐走出大坑的陈宝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只不过言语之中的怒气,半点都未曾收敛。
    李坏抬起头,耷拉着的右手微微荡漾在身侧,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瞬间换上了一副笑颜如花的表情,紧接着又变换成那副贱兮兮地嬉笑,“宝儿,你让师父回北洲好不好?”
    陈宝儿冷笑一声,一脚踹向已经如同白纸一般,开始飘摇的李坏,只是在脚尖即将点上李坏衣衫的一刻,缓缓停住,怒气却丝毫不减:“你师父在西域扔下一个不得好死,足以让天下人唾弃百年的名声,你爹都能拉下脸面去京城给你拿一道名正言顺地世袭罔替,你只要放了赵思敏入西域,你师父都能让那个舍利法师亲手杀了他,可你偏偏要从江南追赶至此,偏偏宁可丢下一身修为,也要杀一个已经可以说是废物的赵思敏,李坏,你怎么如此不知珍惜!”
    李坏嘿嘿嬉笑着,缓缓走近陈宝儿的身前,‘快雪’插入沙坑之中,李坏用浑身上下唯一还能有点力气的左手,轻轻掰动陈宝儿用力抓着的轻弩,轻声说道:“我知道呀,师父和爹都是为了我嘛,我是武王世子,也是未来的武王,可是宝儿,我也应该要为了谁嘛不是?”
    陈宝儿松开手掌,手中的轻弩坠落在地,修长白皙的手指却瞬间拧向李坏的腰间,微微转动,李坏立马换上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可陈宝儿却依旧冷冷地看着自己,眼角划过陈宝儿拧着的破碎衣衫,李坏干笑一声,轻轻咳嗽两下,说道:“其实师父和爹越是如此,我便知道,我当李坏所剩下的时日都在一天天减少,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李家独子是要蟒袍加身,可在此之前,我还是李坏,还是一个在南方大地上嚣张跋扈,不堪入目的李家世子,师父和爹为我做着些什么,我也想做些什么,一个不为天下,不为北地,只为了李家做些什么的李坏。”
    陈宝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坏,娇声喝道:“你别忘了,你叫李坏!”
    左手向上划去,李坏接着不动声色地说道:“就因为我叫李坏,所以很多坏事,就应该是我李坏来做,不是吗?流放西域十万精壮,与北庭国师私自谋面,赠与北庭儒道气数,这些已经够多了,至于杀皇孙,谋反的罪名,怎么还能让师父一力承担,更何况,连这么一件在我眼中,仅仅只能称得上不足为道的小事,都能让我师兄包揽了去。”
    陈宝儿眼角复杂地看着李坏,手掌却瞬间拍去李坏不断上升的那只爪子,面容清冷。
    李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神情自若地收回爪子,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你那本小册子。”回答他的又是一道冷笑声,紧接着就有一本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小本子,摔在李坏的胸前。
    左手接过往下滑去的小册子,李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不怀好意的陈宝儿,犹豫着是不是要打开,陈宝儿冷哼一声:“给你看,你怎么又不敢看了?要是不敢,就给本姑娘还回来!”
    李坏嘿嘿一笑,摊开小册子,刚刚来得及扫上一眼,便立马塞进陈宝儿的手中,仿佛这本小册子如同一块烧红了的火炭一般烫手,脸上瞬间露出一副讨好的神情,极为谄媚,极为欠揍。
    小册子的第一页,密密麻麻的铺满黑色的字体,却仅仅只是在重复着两个字。
    “李坏。”
    陈宝儿重新将小册子塞进怀中,轻轻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那个轻弩,便朝着元元走去,李坏心中升起一股悲凉,这本小册子当年从陈宝儿记事起,便已经出现在陈宝儿的手中,这本只是陈宝儿用来的记名字的小册子,却有一个极为响亮,有相当骇人的名字。
    《陈女侠誓杀名录》
    已如白纸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李坏想破脑袋都没想清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本不比阎王爷那生死簿逊色分毫的小册子上,甩了甩脑袋,李坏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着陈宝儿的背影喊道:“宝儿,给加个名字,赵先知。”
    “早就有啦!”陈宝儿没有回头,轻轻喊了一句。
    李坏眼珠子一转,有再次喊道:“那能不能去掉个名字?”
    手中的轻弩转过,一支小箭瞬间钻入李坏的脚下沙地中,紧接着便听到这位北地赫赫有名的陈大魔女传来的一声:“可以呀,死了就行。”
    李坏在听到这一句之后,瞬间打了个冷颤,唉声叹气地走向那匹屹立在沙坑边上的白马,身形尽显悲凉。
    闯入沙坑中的元苗,如同一个小女孩一般,蹦蹦跳跳地奔向陈宝儿,小脸上尽是欢喜,陈宝儿笑颜如花地看着元苗,轻声嘀咕道:“这傻子,也不知道看看背面。”
    重新拿出小册子,在那张密密麻麻写满李坏的第一页的背面,同样是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三个字。
    “陈宝儿。”
    一纸断生死,生死两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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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皇宫,雨珠如线丝。
    身穿那件天下万人憧憬的金光龙袍的赵靖赤脚站在殿门口处,苍老的手掌伸出屋檐之下,雨水轻轻拍打在手掌上,没有声息。
    大殿内正中央的炭火炉子前方,长裙如同绽放的花朵一般,铺满地面,正中间,中年妇人端坐其中,明明年近五十,脸上的肌肤却被保养得极好,如同一名不过二十的如花女子一样,可岁月依旧在妇人的眼角留下一点痕迹,尾纹微起。
    打着雨伞的大太监,躬身站在宫殿的台阶下,神情自若,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陛下,他可是死了?”妇人缓缓开口询问,言语之中有些期许,也有些悲凉。
    赵靖轻轻点头,回道:“应当是死了。”
    妇人微微一笑,没再开口,赵靖却接着说道:“她入京了,不过你见不到,朕也见不到,将来到了北地,你更加见不到了,不过你有什么话,朕可以让人去传,但仅有一句,你若是想了,便遣个宫女,去寻袁勾,他知道怎么做。”
    妇人缓缓低头,看向身上平铺在地的那件华贵衣裙,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入宫三十余年,除了当年于东海见过身穿儒衫的炎国太子,往后再能见到的,不过是一位龙袍加身的皇帝陛下,陛下,我可还能见到那位风度翩翩的赵靖公子?”
    赵靖收回手掌,双脚踩在脚边的那双靴子上,轻声说道:“朕不知当年父皇是如何哄骗你去做那些事的,朕也不甚关心,朕早就说过,你若是肯听个一言半句,如今何须三番五次地求李坏入京,又何须在这儿,半步不得出。”
    大太监放下手中的雨伞,缓缓躬身,为赵靖穿上靴子。
    妇人呵呵笑着,直到赵靖赤着的双脚穿上那一双靴子,脸上的清泪早已划过脸颊,滴落在衣裙上,“暖宫无人心,冷意肆春阁,就那么一个至交好友,如今连她的儿子都救不了,可笑的是杀他之人还是我那个姐姐的儿子,真是荒唐。”
    一脚踩下台阶,声音随着一个个渐远的脚步,缓缓传来:“荒唐吗?朕不觉得,朕的大将军前军冲阵,打下寸寸江河之时,你们在做些什么,朕能让你出宫去见一见他,可你敢吗?你能吗?只有连自己骨肉都见不到,才是真正的荒唐。”
    早已泪流满面的妇人,手指上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之中,声音不大,却在这回音飘荡的宫落当中,有些骇人听闻,“我不如我姐姐,你赵靖也不如他!”
    没人能再答话,只有殿外不断落下的淅沥雨声,在配合着这一声,飘荡在皇宫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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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雨声如丝线坠落于地的江南,一名身穿华服,腰佩长刀的翩翩公子,此刻被不断坠落的雨滴,浇盖成一幅落汤鸡的模样。
    可这名公子却丝毫不在意,依旧在策马狂奔着,面容轻佻,嚣张至极地指着一处看着像是士子读书之地的学宫一般的府邸门前,大声笑道:“给老子拆了!”
    身后不断从小巷之中涌出的精壮大汉,瞬间冲上府邸的大门,不过半刻,街道上便响起一阵哀嚎,还有辱骂之声,声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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