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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仲帝这句话,明谨笑了后,发现前者深深盯着自己,她便收敛了笑,攥了手里的书卷,婉言道:“当前情况,恐怕还不需要斗,要么君上您再多选一些小姑娘?”
她年纪虽不大,却也早已过了适婚之龄,是以会喊外面那些世家女为小姑娘。
结果仲帝皱皱眉,欲言又止,“你...你知道当皇帝最困难之处在哪么?”
明谨捧场问:“还请君上指教。”
仲帝扶了腰,淡淡道:“雨露均沾。”
明谨:“...”
他明摆着调侃,又像是自嘲,更是一种对历代先王的嘲讽,此人如此多变,明谨偏偏觉得他眼里更多的是玩笑。
他好像是故意在逗她开心。
又好像笃定她不会为自己夫君做这种事而生气一样。
“嗯,听着是很辛苦,君上为了江山社稷劳苦功高。”
仲帝被噎住了,又看她捏着书卷没放,想到芍药提及后者读书不喜被打扰,便是那谢明月,也是不许的。
他想了下,让宫人把奏折搬了过来,显然要在此地处理国家大事了。
她是皇后,在坤宁宫办公也没什么,若是妃子那边就会被朝堂进谏了。
不过明谨也没理他,看了几本书,瞥过后者差不多处理一大半的奏折。
效率很高,这位帝王的能力很强。
明谨出了书房,洗漱躺下了。
但没一会,某人也跟过来了。
明谨察觉到对方堂上来,她睁开眼,看向仲帝。
仲帝:“还要不要聊关于那老匹夫的事?”
明谨自然是有兴趣的,她略侧身,拿了枕头轻垫了软腰,任由青丝及腰流淌,只问:“君上不留着让我自己查么?”
她这副姿态,自己无所觉,却让仲帝呼吸起伏了些,他转开眼,语态随意道:“让你自己查,无非显露你的绝顶聪明跟能耐,可这样一来,我就找不到话题跟你瞎扯了。”
他总是直白,反倒显得玩笑。
明谨也没在意,笑道:“那君上请说。”
“他最想要的是一具骸骨,他心爱之人的骸骨。”
仲帝所言,让明谨十分惊讶。
那样狠毒且心思缜密如鬼的人,连子孙后代都毫不在乎,原来也会有心爱之人么?
“已死?”
“是,死了好多年了。”
仲帝倚靠着软垫,说出一个名字,让明谨倏然一惊。
“谢枳?”
她意外之下才唤了长辈的名字,后不自觉蹙眉,神思凝聚,眼中微有沉吟,仿佛能说话,又仿佛什么都不愿说。
“是,先帝墓棱内有她的骸骨,当年,她应该就是被关在里面,所以谢家跟很多人都找不到。”
把拯救谢家于水火的嫡女囚在陵墓里面凌辱么?
明谨深吸一口气,没去看仲帝,只看向旁侧的雀灯,眼里有光,掩盖了她真正的情绪。
“君上见过?”
“没有,谁都没见过,也进不去,因为主陵墓墓道里面已被盘龙石封绝,他进不去,自然也拿不到。”
明谨思索,灵光一闪,“所以,君上手里能挟制他的,应该是打开盘龙石的密钥吧?”
仲帝早知她敏锐,“是,我花了很多年找到密钥——反正一开始我总不能让他知道褚峥死前把它偷偷交给了我。”
言外之意就是当褚峥驾崩之前,把密钥隐秘交给了他这个假太子,但他故意装作一直在寻找它。
其实从中还能得到另外两条信息。
其一,褚峥死前可能也知道苏太宰危险。
其二,这个从年少时就作为傀儡培养的假太子在一开始就有了异心,蛰伏深渊,等羽翼丰满了才露出毒牙。
“只是一具骸骨而已,若真是心爱,又怎会对谢家如此算计。”
明谨有些不以为然,难得的是仲帝也这么认为。
“所以最早那些年,我也不确定这能不能威胁到他,不过最近我就是拿来试一下,竟是有效的。”
顿了下,他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怕有危险,所以把琴师傅也喊来了。”
“谢谢。”明谨道谢,态度很软。
她这样越软,轻妩入清骨,让人越难忍受。
“额,你别这样,不然我只能睡地板了。”
“君上可以去别宫雨露均沾...”
“阿,好困,睡了睡了。”
仲帝一听她提这茬就掀开被子装睡,不过从昨晚开始,这人就睡床榻一边,从没逾越。
明谨看了此人后背一眼,眼底幽深,却也躺下睡去了。
墓陵,骸骨,苏太宰,褚峥。
那一代的秘密啊。
可那等地方,她是无法探查的,因为陵墓早已封绝,莫说盘龙石一关,就是最外面那一关也进不了。
除非造反,直接掘了坟墓。
可苏太宰为什么不造反,是怕白衣剑雪楼呢?
那现在呢?白衣剑雪楼对他的威胁恐怕有限了。
明谨闭上眼,心思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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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仲帝去上朝后,翎妃等人提早来坤宁请安,却得到宫人通知,说皇后还在睡,起不来,让她们管自己忙去。
众妃嫔:这什么意思?昨晚太累了?这是炫耀什么么?看不出来啊,皇后咋一看这么端方高贵如神女的存在竟也会走这种路数!翎妃你看看她!你咋还不反击?
翎妃白着脸,却是热情客气对坤宁宫的宫人说了一句:“既皇后娘娘累了,可一定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为上...”
如同亲生女儿孝顺老母亲一般殷勤,末了还端着架子训斥其他妃嫔不许胡闹出什么幺蛾子,惹皇后烦忧。
“否认我饶不了你们!”翎妃耍了一通威风就走了。
其他妃嫔:“...”
翎妃怕不是打击过重,鬼上身了吧。
明谨进了监察院天牢,庄无血陪同着,后者气质依旧强烈如豺狼,只是没了当年嘴皮子刻薄的劲儿,好像不太爱说话了。
明谨也无意跟他交谈,一路无言,直到天牢深处,瞧见被吊在邢架上惨不忍睹的苏慎之。
这是私刑,可没人庇护——给皇帝戴绿帽子,谁敢庇护,没看连苏太宰都没说什么么。
“污了娘娘的眼,下官的错。”庄无血声音沙哑,却也没什么真诚的歉意,因为他知道——这只会取悦这位当年高洁端雅的谢家少宗。
从谢明黛死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的变化远比自己大。
“不会,这样很好。”
明谨踱步走下台阶,走到腥脓恶臭的苏慎之跟前。
“一成不变的高雅容易让人腻,总想看干净的事物与人堕落风尘,沾染污浊。”
“慎之兄待我如是,我待慎之兄亦如是。”
一个是世家顶尖之女,一个是清流顶级名门之子,他们本该惺惺相惜。
可惜。
苏慎之往日清俊如仙的脸庞都睁不开眼了,因为眼皮结了血痂,庄无血好心,过去用刀锋精巧替他割开。
疼痛中,苏慎之睁开往日清雅文秀如今却满目狰狞的双目。
他看着衣袍清简的明谨,刚刚庄无血对她的称呼已然让他洞察到了。
不,或者说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皇后床上,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也知道皇后完了。
“他今日能让皇后给你挪位,来日也能在用完你后,把你同样甩开。”
苏慎之意图诛心,却见明谨轻笑了下。
“是因为身为阶下囚,身体疼痛,所以判断也失了精准么。”
“你以为,我在意这个?”
苏慎之眯起眼,冷笑:“我说的是下场,非你在不在意。”
“是么,你们算计我许多,最终都得不到结果,也只有我在不在意的过程。”
“如果要的是这个过程,你们还可以算赢了,如果不是,那你们就是一败涂地。”
论心计,明谨自认不如苏太宰跟她的父亲,但苏慎之不算。
“我们?”苏慎之挑眉,“你是在暗示我什么么?”
“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祖父苏太宰才是我父亲一直在对付的人吧。”
苏慎之的确震动了。
他确实不知,但他很快想遮掩,不想露了无知,可他怎么可能瞒过明谨。
“也许,他也是真心想庇护你的,只是那段时日他被我们重创,在养伤,在这段时间,你才会被铲除掉,昨日,他出了朝堂,痛陈了子孙不肖...”
“太宰终究是太宰,道德礼仪不能失,所以,没人会来救你了,苏慎之。”
她没有一味否决苏太宰是否对苏慎之有顾念之情,只是这样平白的叙述,越发让苏慎之这种性情极端自我的人怀疑。
从苏太宰的真正身份表露的时候,疑心就如同一颗种子在他心脏深处种下,然后迅速生根发芽。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连我父亲这样的人狠绝起来都尚且顾念我这个女儿,为何苏太宰这般人物反而能如此断尾自保呢?“
“虎毒不食子。”
庄无血在旁听了,眉心一动。
苏慎之非苏太宰血脉?
“谢明谨,为了诛心,你可真是无所不言啊。”苏慎之嘲讽道。
明谨却笑,给了一个让庄无血都被说服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他所练的武功乃更异血肉之途,为了天人之境,他需吸炼他人血脉,以异变自身体质,这是长年累月的事,当年他还未崛起时就已经开始搜刮蝶恋花武道密卷,说明他早早就习武了,且起点极高,武道之途早已固定。这样的人,其后成家,生下的子嗣血脉中竟毫无半点异变血脉遗留,你说奇怪不奇怪?”
武道修炼的极致无非淬炼躯体,极致极强的至强者,血脉子嗣是有遗传的。
如同蝶恋花第二氏族,如同她跟她母亲。
苏太宰图谋天人大道,创造的炼血之路就不会远离此宗。
今日她特地去查看了下苏家那些阶下囚,却有了这样的发现。
而在苏慎之这,她自然也没发现半点异变血脉的痕迹。
“所以我佩服他,为了创造完美的太宰身份,不暴露自己修炼武道的秘密,不惜养育他人子嗣...不过我也发现那些苏家人并无鸠占鹊巢的自觉,仿佛真以为自己是苏家人,也就是说...苏太宰为了确保此事毫无痕迹,很可能只是让另一个男人代替自己孕育子嗣,甚至连早已故去的老夫人也不知道,不过也可能她知道,只是随着那个代为孕育的男子一并死去了。”
“这只是我粗鄙的见解,我相信慎之兄会对自己的身世有深刻的思索。”
她说完,笑看着苏慎之,看他试图遮掩,但最终崩溃了心性。
庄无血冷眼旁观,了然对于谢明谨跟苏慎之他们这种天然资质绝顶又出身于顶峰的人,有他们极偏执的一面。
这种偏执可能是优势,也可能是弱点。
比如谢明谨在乎血脉情义,而苏慎之追求地位跟荣誉。
可现在,他不仅一无所谓,甚至连最自傲的出身都被推翻。
他用剥皮去毁谢明黛,她就用他的身世却毁他的所有尊严。
“哦,对了,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其他苏家人,当时其他牢狱里也有些犯人听到了,如今正在议论。”
明谨幽幽递出了最后一把刀。
苏慎之对上了明谨的双目,后者似笑非笑。
“现在,整个昭国处境最为低劣的一群人,终于有了可以放肆嘲笑的对象。”
“这漫漫黑夜,无边的囚禁之日,总归要有点乐子。”
明谨伸出手,点在苏慎之的眉心。
“过程我输了,这点我承认,还好,结局我赢了,固然动手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你从来没放在眼里且天然就比你尊贵的人。”
“你这里,需要好好记住这件事才好。”
她收回手,袖摆微垂,转身离去。
苏慎之盯着她的背影,牙齿咬出血迹,恐怖如厉鬼。
庄无血关了暗门,走到甬道上,跟在明谨身后。
“我会加强戒备,不让他自杀。”
“加强了也没用,苏太宰会来杀他,他那样的武功,你们拦不住。”
庄无血吃惊,明谨顿足,回头瞧他,淡淡道:“那样爱惜羽毛,无比缜密的一个人,是不会让这样一个污点留在身上的,苏慎之死了,众人才会忘记这件事,反而觉得他年老失子嗣可怜,又觉得他刚正不阿。”
“一辈子装惯了的脸面,还没到说不要就不要的地步。”
“所以,在那位来之前,有想折磨的招数赶紧上吧,这人世间,唯有时光不可辜负。”
明谨轻描淡写,人如烟火一般出了可怖的牢笼,庄无血站在原地,低着头,片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如果你还在,看到她这样一定很难过。”
然后他抬起脸,又笑了,晃晃悠悠走回了暗室。
娘娘说得对,这人世间,唯有时光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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