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夫

第四百三十一章 他欲乘风而去(二)

    
    姚暮染怔怔地看着他惨白的脸,惨白的唇,还有那死死闭上的眼......
    “啊——!!”她大放凄声,奔溃狂哭起来!
    这时,霍景城人也如风一般奔来,红着眼白着脸,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这一刻,他险些没控制住,险些与她一起大哭。
    “啊——!!呜呜——啊——!!”姚暮染哭得癫狂,哭得哀绝!
    直到,她听到轰轰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似乎是将士们都围过来了。
    她终于一把抱住霍景城,哭喊道:“陛下!!我好怕!!啊——!!我好怕!!啊——!!呜呜呜——我好怕!!啊——”
    她有多怕,他就有多怕。他紧紧抱住她,心疼得落泪:“染儿别怕,六郎在此,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六郎带你离开这里。”
    他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将她抱起,大步走着,要带她离开这个让她奔溃的地方。
    那城下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交给别人处理吧。
    他要带她离开那里,越远越好。
    他就这样抱着她走啊走,走啊走,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可就是不停地走,忘了肩痛,忘了臂痛,抱着不放,走着不停,他要一直走到她不再哭不再怕的地方才算。
    十里之地,抱妻回营。
    是的,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步未停,回到了十里外的南军军营。
    途中,她浑浑噩噩,一会儿哭,一会儿睡,一会儿骂人,就是没再笑。
    她生命里那三个举足轻重的男人,有的爱着她,有的爱过她,却一人给了她一场钻心刻骨的惊吓和触目惊心的离别。
    她累了。
    姚暮染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很踏实,很心安。
    她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呢,梦里没有霍景城,没有杜琰,只有乔奉之。
    她梦到他来惜芳殿找她了。
    他对她说:“染儿,方才,你的两个孩子我已经送回南军的军营里了。你放心,其实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对她说:“染儿,你说我没有名气,没有风度,揪着霍景柔一个女人不放,但你知道吗?我不放过她,其实对你也好。天下战火汹汹,乱世轰轰,何人顶罪?你要顶罪。因为在世人眼中,我夏侯玦的这场反南复北是夺妻之恨,是红颜之祸。等战争平息,秋后算账,你就是红颜祸水,天下要诛你,霍景城也保不住,正如他保不住他的妹妹。所以,我正好祸水东引,坏了霍景柔的名声,让她去为乱世顶罪,让她代你成为天下人的出气筒。无论我与他孰胜孰败,我都不想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我曾经已经坏过你的名声,而这一次,不会了。所以,霍景柔是误打误撞,正好。”
    他对她说:“染儿,接下来,我依然要保你的名声,在我死前,保你名声。”
    他对她说:“染儿,明日我与南军一会,我依旧会逼霍景城在江山与你之间做选择,但你放心,无论霍景城如何抉择,都不会有任何后果。因为明日的一切都是假戏,我只是为了用自己这条命,与你在城楼上演一场戏给天下人看罢了。”
    他对她说:“染儿,到时,在我数到‘三’的时候,你便拔出士兵的刀,从我背后刺来,当然了,那两个士兵我会安排好。所以到时,你一定要刺得狠一点,准一点。如此一来,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手刃了我,你便可证忠心了。等证了忠心后,接下来你便该证清白与贞烈了。到时,你就从那城楼上跳下去,以死明志。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接住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他对她说:“染儿,相信我,你就大胆地杀我,大胆地跳下去吧,即便我受了伤我也能接住你,所以不要怕,放心去跳吧。还有,明日你在城楼上安静些,霍景城是聪明人,他察觉出你非同寻常的安静时,再一联想我送回了他的孩子和他的剑,他就会大概明白,其实他不必再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了。”
    他对她说:“染儿,我死之后,你若没哭自然更好,若是哭了,便要再三申述,你是因为害怕。”
    他对她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呵呵,染儿,你知道我对这个世间有多么失望吗?人们常说地狱可怕,但在我看来,这个世间比地狱还要可怕,人比鬼还要可憎。我这半生,都在被人欺,被人骗,被人利用,我爱一个人是错,信一个人是错,恨一个人是错,什么都是错,我已经受够了,我对这个世间已经死心,没有什么能支撑着我留下来了,所以,杀死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的绝望。”
    他对她说:“染儿,你是我的病,他是我的药,你们俩我都爱过,正如我知道,你曾深深爱过我,现在深深爱着他。”
    他对她说:“对不起,从前对不起,如今对不起,我这半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从前,我不畏死,现在,我急切地想死,所以,就让我在死前,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吧。”
    最后,最后的最后,他在她记忆里最后一幅画面就是,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啊,这一梦做得好长好长啊,他在梦中对她说了好多好多啊,她在梦中觉得好累好累啊。
    ......
    星月生辉时,她在霍景城的怀里醒了过来。
    眼前,是他的温润俊脸,和温柔星眸。他彻夜未眠,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看着她。
    她很累,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了,此时在他怀里,已是胜过千言万语了。
    她很累,什么都没问他,关于战争,关于结局,一句都没问,只当一切都是梦。
    他也很累,一言未发,将她吻遍,最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染儿,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
    北军失主,群龙无首,全体放弃抵抗。南军顺利进城,顺利进宫,搜出了夏侯玦的兵符。
    乱了的天下,打了的战争,背后多少艰辛,多少血泪,多少忠魂,多少惨烈,已经令人不敢回想。这一切的一切,最后,只化为了史书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南乾天泽三年,五月三十,帝北伐进京,兵临城下,明后姚氏,英勇忠烈,手刃反贼。帝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京师,北越终定。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一年后。
    天下大定,盛世重建,帝再一次大赦天下。
    不久,南宫又有了大的动静。
    原来,南北都已重归安定,霍景城便在南边各地给嫔妃们赐下了封地。今日,嫔妃们都要带着各自的皇子或公主,前往她们的封地去了。
    宫门口停着数辆马车,嫔妃们带着各自的孩子络绎出宫,一片香风倩影围在宫门口,与皇后道别。
    大家都是轻轻松松的,彼此间笑语晏晏,并没有离愁别绪。人都是聪明的,在这宫里照样是不得宠,还要被皇后压一头,不如到了自个儿的封地去,孩子还小,自己还能做主,多自在。
    这边,魏嫣然拉着姚暮染的手,道:“姐姐,这一年来我人在宫中,你还能常常见到宜衷,可眼下宜衷就要跟我去封地了,你想他了可怎么是好?”
    姚暮染浅笑:“到了封地,你隔三差五就要给陛下上折子,就不能隔三差五也给我送来宜衷的画像吗?”
    魏嫣然叹道:“唉,有时想想,姐姐真是何必呢。当年我随父亲出征时,姐姐说等我回来要送我一份礼物,谁知咱们一起回来后,姐姐竟把宜衷送给我当儿子,姐姐也当真是舍得。”
    姚暮染不谈此事了,叮嘱道:“去吧妹妹,好好照顾宜岚与宜衷。”
    魏嫣然道:“好,姐姐保重。对了姐姐,父亲来信了,说他想衷儿和岚儿了,要我带去给他瞧呢。”
    姚暮染笑道:“你偏不给他瞧,这么惦记外孙们,还躲懒又隐退于山水之间,让他好好钓他的鱼,酿他的酒,种他的菜吧。”
    “咯咯咯......”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头,静贵妃也来与她道了别,两人始终不曾生分。
    和气,真的是很美好的东西,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东西。
    车轮滚滚,嫔妃们全体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浩荡离去了。
    姚暮染回到恣意宫后不久,霍宜峥后脚就来了。
    这俊美小少年又添了一岁,个头猛蹿,真是随了霍景城。
    霍宜峥进来后,端庄行了礼。
    等他坐下,姚暮染笑着打趣他:“宜峥,你近日来恣意宫怎么这么勤啊?”
    霍宜峥道:“近几日嫔妃们准备着出发,母后要与宜衷分别了,必是心情不好,所以宜峥想多来陪陪您。”
    姚暮染笑道:“宜峥,我也没什么心情不好的,还有宜婳陪着我呢。倒是你,跑得这么勤,可别耽误你的学业才是。”
    霍宜峥道:“与子分别,母后怎会不苦?”
    姚暮染听罢,神色慢慢变得认真,看着他道:“宜峥,听着,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并且,太子之位也只属于你一人,母后不会让任何人来动摇。至于魏贵妃的儿子宜衷,虽得你父皇宠爱,却终究是庶出,名不正则言不顺。”
    霍宜峥一听,终于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
    从前,他只当她是和魏贵妃亲如姐妹,所以便将自己的幼子过继给魏贵妃,还惹得父皇曾跟她闹意见,最后还是没闹过她。
    可眼下他才知,原来她是为了安他的心,稳他的太子之位,杜绝储位上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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