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问天下

    
    叶无闷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如同往常一样，两人再次对坐在无闷亭中，石桌上放着那只已饱经沧桑的陶罐，里面的虫儿时不时嘹亮地叫着。
    陆雍的膝头摆放着他的混沌宝琴，双手搭在琴面上，“老师，如果这一回我赢了，您就忘了我吧。”
    琴音响起，并不是《入阵曲》。
    叶无闷未曾听过，却能感受到琴曲之中鸿蒙初开的景象。他静静听着，抱起他的枯木，双手于其上弹奏着。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幻，向叶无闷展示了他的一生，最终归于混沌。而叶无闷手中的那截木料也悄无声息地变作了一床混沌琴。
    他的声音朦胧响起，“我早已猜到，这个蕉叶山庄并不是原来的蕉叶山庄，而我眼前的陆雍也不是真正的陆雍。谢谢你，让我再次看见了他。”
    在一片混沌之中，叶无闷最后唤了一声“阿雍……”随之再也没有了他的气息。
    执念消除，黑暗里，陆雍变回了他原来的模样，百里拂雪。
    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在，只留下了一所破败的屋子，屋顶塌陷，倾斜着摇摇欲坠。而他的手里却多了一颗炙夏果。
    百里拂雪将炙夏果吃了下去，瞬间长大了十岁。他的身躯变得和角雍一般高大健硕，漆黑的发垂落在腰背后，其上黑色束带垂挂着，随着混沌的夜风漫舞。
    他仰起头，见空中开明兽朝着他飞落，最终匍匐在他的脚下。它四肢跪地，额头贴在百里拂雪的脚背上，“主人！”
    即便当小狗时，小明也从未如此卑躬屈膝，百里拂雪不由吃了一惊。可却又听它开口：“你如今已经成年，尊卑有别……”
    “小明。”百里拂雪微微一笑，打断了它的话。他用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它的脑袋，“我们走吧！”说着，已向前迈去。
    开明兽站了起来，他的双眼放出了光亮，一眼为太阳之光，一眼为星月之光，为百里拂雪照亮的前行的道路。
    在黑暗的尽头，始终在等待的宋连城看见远远投来一束光，既惊且喜。
    一明一亮的光束里，投下一人一兽的影子。当他们走近，宋连城看清了拂雪的模样，扬起了嘴角。
    ***
    叶玲珑回到黤黮玄阴，却不曾找到百里拂雪，因为由光阴果所结成的执念结界外人是不能进入的，即便能够进入，也会因为执念的排异能量而灰飞烟灭。
    当叶无闷的执念被消解，光阴果彻底消失后，玄阴之地忽然不再漆黑一片。
    叶玲珑卧在他的大殿内，在黑暗之中思索时，混沌之巅的一缕曙光却偷偷跃进了门槛，大胆地往内蔓延。叶玲珑正眯着的双眸瞬间睁开，起身一溜青烟似地飘走出门。
    当他回到童年的那间破屋，发现父亲的梦境破灭，炙夏果也不知所踪时暴跳如雷。
    他冲进了几乎要坍塌屋子，只见到处都是积灰尘网，厚厚地堆成了指高，在并不明亮的曙光里现出颗粒的质感。
    屋外有风吹过，将桌案上的灰尘扫过，飞洒了一片，露出光滑的漆木。
    这是什么？
    叶玲珑皱了皱眉，上前用衣袖拂去桌案上的尘埃，看见了被埋没的东西，一床混沌琴。他抱起琴，见它身后刻有二字：“混沌”。
    这是父亲的遗愿吗？
    叶玲珑仰天长啸。他知道他再也看不见父亲了，悲痛不已。他对天发誓，“父亲，我一定会杀了百里拂雪，夺回开天石，完成你的遗愿，——将天下重归混沌！”
    ***
    穹陵邑。
    公孙长琴卧在穹陵的封土顶端，手中晃荡着紫雾玉佩。
    玉佩原是淡紫，现在却变成了深紫色，四下无风，却垂直打着旋儿。这是风尽歌问琴所得的指示，修灵则就在陵墓中。
    为今之计，要将修灵则从皇陵地宫救出只有两个方法，不是进，就是出。
    至于如何进，如何出，公孙长琴决定等风尽歌回京再作商议。从紫雾的反应来看，修灵则还活着，生命力竟还十分旺盛。
    很快，风尽歌便赶回与公孙长琴汇合。公孙长琴决定由他设法进入陵墓找人，让风尽歌在外接应，观测形势。
    风尽歌亦立在封土顶端，他眺望着整个陵区，凝眉道：“迫不得已时，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出来……”他瞥了一眼公孙长琴，淡淡地说：“将皇陵掀翻，逼迫宋楚吟迁陵。”
    公孙长琴一骨碌爬了起来，用手摸了摸风尽歌的额头，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你确定你没有走火入魔？”
    风尽歌余光扫了他一眼，又望向了卯平湖，“龙吟渠改道之后，卯平湖水面上涨了许多。如果可以避开陵邑的百姓让湖水淹陵，就能说服宋楚吟迁陵。”
    “……”公孙长琴愕然道：“这……这也不是不可以。杨宝袭贪了不少，穹陵的排水系统本来就有些问题，只是此事工程浩大，依你现在的修为也十分勉强，而且事关民生和国运，并不容易办到。”
    “所以，本尊要去一趟洛象，寻易尊占卜一下此计是否可行。”
    闻言，公孙长琴不由感叹道：“难得啊难得，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想到你风尽歌也有这个时候。”
    风尽歌瞬间绿了脸，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御琴而去。
    公孙长琴并没有闲着，他早已想好了混入穹陵的方法。夜里，他偷偷摸进了制作陶俑的窑坊，找到了陶大勇，叫他按照自己的体型打造一个太傅形象的人俑，同时要将他封在陶俑里头。
    霞尊与修灵则都是陶大勇的恩人，他自然不会拒绝，亲自偷偷摸摸地浇筑完人俑，并在上报朝廷的册子上记录新增了一名太傅人俑，入陵教导小皇子读书。
    就这样，公孙长琴成功被抬进了皇陵，竖在了小皇子的棺椁旁边。
    在穹宇之洲，各个陵墓底下是相通的，如此，整个地下形成了一个新的皇宫，天子皇亲大臣将军还在一起，各司其职，时常照面。
    因此，公孙长琴破土而出之后，通过七拐八弯的甬道，被紫雾指引着走到了宋罄帝的地宫入口。
    墓门是巨石凿成的师旷琴，公孙长琴腾身跃入半空，催动灵力推开琴门迈入其中，见到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的石壁上镶嵌着许多窟窿，已经被击碎。
    这里原来应该是有机关存在的，看来已经被人清除。可见刚才进来的琴门并非是正门入口，而是一个侧门。
    顺着损坏机关的痕迹再往前走，紫雾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邃，这也意味着他距离修灵则越来越近。
    果然，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修灵则趴在墙上，手里握着刻刀正在一块铜片上聚精会神地刻画着什么东西。
    “灵儿。”公孙长琴唤她，回音在甬道里阵阵回响，十分清亮。
    修灵则手一颤，愣了愣，转身向他望去，半晌，才委屈兮兮地说：“你怎么才来？”刚想上前，脑海中却蹦出了卯平湖上那叶小舟，忙转过身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公孙长琴凑过来看，发现她所画的正是穹陵地宫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