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问天下

    
    战争终于结束，百废待兴。
    宋连城望着身侧仅有六岁的百里拂雪，问道：“灵儿将你托付给朕，你可愿意跟着朕？风尊会尊重你的选择。”随即，他对不远处的风尽歌点了点头。
    百里拂雪抬头望着他，眼神却深邃得不像是个孩子。他忽然跪下，像大将军一般对着天子行礼道：“百里拂雪愿前往混沌，为圣上开荒。”
    “你……你还记得？！”宋连城惊讶不已。
    百里拂雪颔首道：“我记得。”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因为宋连城已经知道了他为什么没有在最后告诉修灵则他还记得。有时候，善意的谎言能让世间少一分遗憾。
    “你需要多少人？”
    “我和小明，足矣。”
    此时，开天兽变回了黑犬的模样围着百里拂雪兜兜转转，嗅着他的气味，不时伸爪拍拍他。拂雪将它抱起，与风尽歌道别，唤琴而出飞入了远处的一片混沌。
    站在卧龙殿外，宋连城看着坍塌了一半的房梁，轻叹一声，对柳长卿道：“你且去鹤鸣秋月山庄请觉尊前来主持重建宫城。”
    柳长卿应声而往，万壑松清了清嗓子，似要说话。
    宋连城轻轻握紧了手里的冰蚕丝帕，打断了他道：“此事缓缓再说吧，如今战乱刚过，各地皆有损失，你且去四界巡视，恢复民生。”
    万壑松心知圣上乃是缓兵之计，不过想打发他四界绕一圈，笑道：“臣领命。不过圣上放心，此次巡视，臣保证令圣上国事家事两不误。”
    宋连城苦笑，“你呀……即刻启程吧。”
    赶走了万壑松，宋连城走近风尽歌道：“不知风尊此后有何打算？”
    风尽歌似已做了决定，“此番出山日久，也当回去了。上古时，舜帝弹无弦之琴歌南风之诗，作过一首《南风畅》，与《神人畅》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也不曾传于世。本尊想隐世参悟此曲。”
    二人正说着，师遥匆匆御琴而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灰尘仆仆的竹简。他径直落在风尽歌的面前，将竹简递去，“看看这是什么！”风尽歌看之，居然是《神人畅》的残卷。
    “宫中博览阁被毁，本尊原想着快去将此间藏书令徒儿们搬弄出来，谁知竟在匾后发现了这个。你看，若是补上这一卷，神人畅便可恢复了啊！只是凭本尊一己之力……”
    师遥为难地看着风尽歌，“不管怎么说，咱俩都是拂雪的师尊，也算是一家人……”
    风尽歌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唤来木北辞道：“你且带他们回去，本尊去去神人畅便回伏羲。”
    同时，传音给所有的伏羲弟子：“从今往后，木北辞就是伏羲琴尊。”
    闻者皆十分诧异，纷纷唤来，“师尊？”
    风尽歌道：“本尊不会离开伏羲，日后便在且听风吟参悟南风曲，无事不必惊扰。”
    众人这才纷纷领命，唯有木北辞仍旧想要推辞，唠唠叨叨说至一半，风尽歌与师遥已悄悄离开。木北辞忽见人不见了，便看宋连城，却见他连连点头道：“朕也命你为伏羲琴尊。”
    至此，木北辞继任琴尊，风尽歌与师遥重建神人畅之后回到且听风吟潜心参悟《南风畅》。他时常操琴作歌，回忆着那个他深爱的女子，直到忽有一日，且听风吟南风徐来，气象更新。
    木北辞下谷采药，发现谷底的景象渐渐与往日不同，和暖的微风吹拂着他的面庞，同时将万物滋润。谷中，天材地宝，奇花异草愈发繁茂茁壮，灵气渐长，模样也发生了美妙的变化。
    眼前的桐树边、溪水畔、花丛中，木北辞时不时能够看见灵师妹的身影，笑眯眯地唤着他“大师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身影，时而是那么地真实，时而又化作了暖风从南方吹来……
    这，就是师尊的《南风畅》么？
    不久之后，伏羲琴尊木北辞下令，将且听风吟更名为南风畅。从此穹宇之洲人尽皆知，“伏羲有南风，师旷居神人。”
    落霞琴门。
    落霞琴尊这一回一出走便是永无归日。幸而苏浅浅回到了琴门中，被众人一致推举为继任琴尊。她本是极爱清净，不喜约束不爱繁琐之人，但是却答应了。
    站在绯花坳的山头，望着天边落日，她心下道：“师尊，灵儿，我便在此处替你们守着落霞。”
    小师妹紫卿前来禀报：“外头来了好多琴师要投我门中学艺，琴尊师姐可要去看看？只是……哎，反正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苏浅浅见她神情古怪，便跟着去瞧。出得琴门，确有百来个琴师立在门外等待，可是却都是男子。不但如此，他们还穿着亮丽的新衣，打扮地花枝招展，五彩缤纷簇拥在一起。
    他们眼看着苏浅浅从琴门中款款走出，个个倾倒，一时目不转睛，哑口无言。
    苏浅浅抱琴而立，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既是来拜师，先过入门这关吧。”说着推琴入空停落在身前。只见她落指于琴身，几番轮指已划出一片炫彩。
    人群中有人仍旧在发愣，以为扑面而来的只是祥云，不由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享受云朵的柔软香绵。也有数人心中警惕，摆开架势准备抵挡。最终前者被扫地出门，后者被留了下来。
    此后，落霞琴门中的男弟子日渐增多， 可惜，他们也极少能够看见他们的美人师尊。
    紫卿常常于绯花坳看见苏浅浅眺望远方，郁郁寡欢，于是隔三差五给她说着那些男弟子模仿公孙长琴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
    “师姐可是在等师尊和灵姐姐回来？”
    “我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苏浅浅说：“我不是在等他们。”
    “那师姐还在等什么？”
    “在等一个人长大。”
    “还要等多久呢？”
    “十年。”
    沙漠的风尘吹过苏浅浅的脸颊，她望着眼前戈壁上凿刻着的琴谱，眼中尽是霞光的姿色。
    “对了，清欢公主要成婚了，圣上邀我们入宫观礼呢！我们这回走官道么？”
    “你可是想另辟蹊径？”苏浅浅微微一笑，“那便早些出发，一路游山玩水而去吧。”
    皇帝宋连城赐婚，穹宇公主宋清欢与连珠山庄庄主云独幽喜结连理。从今往后，二人携手重振连珠琴门，独幽四弦歌名扬天下。
    公主即将大婚之际，宋连城与宋清欢二人回到师旷琴门接师遥入宫。乾明门前，师遥正在为一众弟子传授琴课，曾经的皇帝宋楚吟坐在席间，听地专注而认真。
    “所以，琴道究竟为何呢？”师遥捋须发问。
    宋楚吟站起身来，躬身行师礼，侃侃道：“琴有命。上圆而敛，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广下狭，法尊卑之礼；琴有德。八音广博，琴德最优；琴有性。大声不震哗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不闻；琴有责。通万物而考治乱也……”（1）
    宋连城与师遥各自望着他，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