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阵势远不及始皇出行之时,但亦让秦民感觉到当年强盛之秦。
子婴原本认为君王的行阵盛大,有损民生,但归宫途上特意看了看百姓面容,皆是一副自豪之色。深觉这种奢华是必要的。
百官朝贺后便离去,国中已无大事。须毋杀召平一事,子婴虽知,却无证据,有秦徒仍在衡山国,生了此事,他们定会多加提防。
数日清闲,倒是让子婴有些不习惯。
除了上朝听些无关紧要的事,便是照看胡夫人日益渐大的肚子,闲赋诗句与薄夫人为乐,竟有些像南方那位衡山王夫妇。
子婴在群臣退朝后,便王位上凝坐,心有所思,不觉间沉睡过去,韩谈恭敬立于殿下。
醒来之时,天色已暗,橘黄色的夕阳斜照入宫。恍惚间,感觉身处被赵高威吓朝堂的那一日。被杨端和怒斥,却被阎乐等人所赞,欲要封采薇为后那日...
见韩谈仍在,子婴抻腰,放松一笑。此人忠心如一,始终未变,可谓秦地之首。某种层面上讲,身旁有这种人在,才真正有逐鹿天下的勇气,谋士勇将还在其次。
“时虽仅隔数月,然恍若隔世...”
子婴倚位开口,欲提灵焚采薇,终究欲言又止。青娥情急之下才说起此事,想来其余众人仍旧守口如瓶。
“王上可通神灵,大秦虽危而无碍。”韩谈附和道,“齐地...”
“齐地如何?!”子婴下意识急问。
“齐地正如王上所料,有负刍之属埋伏其中。”韩谈正色道,“已有秦徒带回书信,乃是...姜氏齐国后人。”
“姜氏岂有后人?”子婴皱眉不解。
姜氏齐国的最后一任国君为齐康公,姜姓,吕氏,名为贷。在位二十六年,沉迷酒色,荒与朝政,后被权臣田和废王取代。原本姜贷还被留有一城为食邑,后一城也被收回,无奈一国之君只得在陡坡之上挖洞建灶为食,最终身死。
史书曾记载姜氏齐国“绝嗣”,而民间有传闻,齐康公有一子,性格执拗,处处与其父作对。齐康公已为庶民,身死之前相中一块太平岭阳坡,想要让儿子将其埋于此。心知儿子的脾气,便故意告诉儿子,他想要被葬于山顶,结果儿子生平第一次有孝心,真的将康公埋于山顶。
史书再无姜氏齐国后人记载,性格执拗如此的儿子属实荒谬,子婴猜测多半是民间人乱编的,亦或是田氏不想让姜氏看起来太惨,胡乱传言康公有后,又不想让康王太好,故编个了奇葩儿子。
“许是康公之父,平公庶出之后,便如负刍一般。”韩谈猜测道。
“平公...”
子婴思索,齐平公乃是田成子杀其兄简公所立,当时孔子知道此事后,气的请求鲁哀公发兵齐国,未果。一个傀儡君王,该牢牢在田氏看管中,不可能私自有庶出之子。但其中倒是有一事古怪,田氏曾屡次告知平公,“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看似对姜氏仍旧恭敬。那时的田氏虽掌大权,并未碰到康公这般酒色失民心之君,或许还有所收敛...
“算了,不多想了。”子婴轻揉着太阳穴,“齐康公活了七十余岁,便当姜齐仍有后便好。”
韩谈点头。
“秦徒除此事,可还有别闻?”子婴试探问道。
“回王上,确有。”韩谈皱眉,似是极为为难。
“爱卿速言。”子婴笑意在脸,猜测定是采薇灵焚之事。
“是...是吕统领之事,吕统领今日擒一妄言王上之人。”韩谈回道。
“呵...总归有妄言者,无妨...”
子婴无意理会此事,随口答道。知晓那二人定在齐地,秦徒此行的目的便是暗中照顾采薇灵焚,只是明面上告知陈平张良,为负刍暗谋而去。
韩谈不想告知,子婴亦不想费力深究。
“若无他事,爱卿便推下吧。”子婴随意挥手。
“王上...不去会见那人?”韩谈抬头问道。
“吕统领,该小惩大诫后方了那人,无需理会。”子婴答道。
“那臣便退下了...”韩谈似是松了口气,俯身离去。
子婴观望韩谈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古怪。
待韩谈远走后,子婴速离大殿,返回寝宫,重换一席黑衣,出宫门,欲至吕马童府中一探究竟。
宫门外,一群百姓正围着一人指指点点。
那人看似不到二十岁,站在道中掐腰面带不服。
“秦王无德!不顾忠臣安危,大肆行乐。任由宠臣,私刑以对知情之人!”男子叫嚷道,不知迈步以对众人,看的出来走路吃力,该是腿臀之上受了伤。
子婴绕身与百姓站在一起,“休得胡言,宠臣是何人?忠臣又是何人?”
“宠臣吕马童,忠臣...灵焚!”男子语气忽然间恶狠。
百姓听闻那个名字,自觉忌讳,纷纷远去。
“吕马童...看来他便是韩谈所言那人,灵焚师父又出了事?”
子婴心中嘀咕,行至其身旁,轻拍肩膀,“小兄弟,灵焚先生出何事了?”
男子转身,扯到了伤口,不觉呲牙,“你是何人?在下还以为灵焚离秦,秦民皆对其闭口不言呢。”
“在下乃是...秦王近臣。”子婴不想暴露身份,解释道,“秦王未忘灵焚先生,尽是众臣隐匿罢了。灵焚先生在齐地有何难度,阁下可告知在下,在下告知王上,必会派人相助之。”
“此刻才想起相助?晚了!”男子没好气喝道,“人死了,方想起补过!子婴宣儒道,行事竟如此,不配为君!”
“死了...?!”子婴强行扯过男子衣襟,拉至路旁,“灵焚先生非常人可敌,如何会身死?休要胡言!若为寡人所知为假,今日便杀了你!”
大危之时灵焚相助,还未来的及报恩,却传来死讯,子婴无法接受。
“松手!”男子叫嚷,奈何无法脱身,忽觉面前之人说了“寡人”二字,“你便是子婴?”
“少废话,灵焚先生如何身死?!”
子婴手中力气加重三分,男子被勒红了脸,子婴无奈松手。
“咳咳...灵焚...灵焚死于张仲之手!”男子倒地,费力说道。
“张仲?!那个剑客?他亦该不会是灵焚师父敌手,张仲如今是死是活?!”子婴炮语连珠。
“张仲还活着,灵焚与其对剑,并未食饭,终究不敌。”男子起身,喘匀了气说道。
“即便是比剑而死,采薇亦非会饶过张仲。莫非张仲逃离齐地?张仲身在何处,速速言之,寡人必派人杀了他!”子婴急道。
男子轻瞥子婴,“张仲仍在齐地,并未被嬴夫人追杀。二人比剑时之契约已为朱家深藏。嬴夫人大病数日而醒,以为是秦王派虫达所杀,扬言取秦王...狗命。”
“又是朱家!”子婴紧握双拳,忽想到翟地之时,田横为朱家求情,便放了他一命。
一时间,胸中懊悔,五脏剧痛。
“朱家不会无故杀灵焚师父,定是有人指使...田荣已死...难道是田横?”子婴捂着胸口思虑。
“该是墨楚。”男子解释道,“田氏为项氏操控,朱家亦归附了墨楚。”
子婴俯身呆望着越发黑暗的地面,脑中将男子所言的逐个关窍想通。
墨楚与陈平同入秦地,口中虽是说着不念。但翟地之时,墨楚误以为子婴要杀之宫人是采薇,险些剑挑董翳大军。
假意探查负刍暗谋之人既然传信,该告知子婴真正交代之事。韩谈吞吞吐吐,想必说的正是此事。
“墨楚...是为了嬴夫人?!”
“当是如此。”男子叹息点头,“此外...朱家杀了秦国暗探,嬴夫人又知晓秦王封后一事,此事在嬴夫人心中,当是已为事实。”
“呵呵...好!”子婴眼眶泛红,杀气四溢而出,“墨楚既要与寡人为敌,寡人便要让他知晓,不用大军逼近,亦可让齐国大乱!阁下名姓为何?跋涉至此告知此事,寡人重重有赏。”
男子面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手捂身后道,“在下...墨云渝,乃是灵焚先生旧友,秦王不必赏赐。在下告知此事,仅是为灵焚先生报仇。深知非是一国之敌,便来寻秦王相助。”
子婴忍着悲痛正欲称赞,忽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灵焚,墨楚之后,第十一代墨家巨子,似乎正是墨云渝!
墨楚攻伐匈奴身死后,墨云渝便接了位置。
既是接墨楚的位,面前此人或许与墨楚的关系更近些...除非墨楚生前并未培养徒弟,墨家只能由灵焚之友接替...
子婴总感觉哪里不对,此人之言或许可信,但此人还需观察。
“墨小友便留在咸阳数日,寡人会给阁下,会给灵焚师父一个交代。”
“这...秦王有心便好。在下在齐地还有诸多事须...”
“不可推辞!为荀典客所毁之客栈以修缮,今夜阁下便可留下。他国之人入咸阳易,若无凭证,却无法出咸阳。”
墨云渝还想推脱,忽见子婴决绝的眼神,再不敢开口。
子婴目视东南,忽现邪笑,“若寡人所料不错,项羽久日不出兵梅鋗,该是忌惮越人。寡人便先让项羽不得不卷入其中!还有臧荼...敢动寡人之师,寡人已让尔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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