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之影

    
    被传染的选手们一个一个陷入了绝望。
    比起猩红刺痛，绝望的散播似乎更让人心惊。
    无声无色无味，却胜过了世间所有的毒药。
    绝望用了最残忍的方式慢慢地腐蚀着人类的心灵，所有的美好在悄然无声的寂静下化作尘土。
    情绪的阀门一但被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各种平时不会想到的念头此时蜂拥而上，冲刷掉了脑海中所有的理智和感性，残余在脑海中的只有渴望解脱的懦弱和人性深处的残忍。
    随着一声声爆炸的闷响，鲜血与骨肉的烟花在场内悄然盛开。
    染红了洁白无瑕的地面，同时也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眶。
    因为战斗而点燃的火焰在血液的沾染上变得微弱，最后随着阵阵滋滋声而扑灭；
    被扑灭的，同时还有心中那一团象征着希望的火焰。
    心中的理念，并不是法术或者刀剑能够影响的，但绝望却能将其扭曲，让人沉沦在永恒的黑暗中。
    身上的浮肿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唯独那逐渐加快的心脏在不停地敲响着最后的丧钟。
    感染者们在绝望中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有些人蹲在了地上，抱着头痛哭；
    有些人张开了双臂，朝着天花板狂笑；
    有些人拔出了武器，先是杀掉了身边的人，再用颤抖着的双手，死死握紧了武器，满心挣扎地对准了自己。
    问题是，死亡，在此时此刻，真的就是解脱吗？
    巴斯脱下了头上的面甲，丢下了手中的长枪和盾牌，对着乔特布朗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他的脸上已经有大半的猩红，而五官也因为浮肿而变得极为丑陋。
    “永别了，朋友。”
    乔布特朗看着巴斯的嘴巴无声地开合，读出了这最后的字句。
    在乔布特朗的眼里，这些同时发生的惨剧变成了一格一格被定格的漫画，刺痛着他的心房。
    同样被完全震慑的，还有场外被分区隔离起来，无所事事的观众们。
    他们目睹了这一场完整的屠杀，他们甚至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少人因此而捂着了嘴巴，同时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不少人愤怒地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声称着要教训亚瑟一趟。
    也有理智者，尝试着去分析场内那片诡异的猩红到底是什么。
    原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梅林，此时却只能无能为力地被感知这一切的发生。
    他不得不坐镇在校园的中心，主持着所有魔法球的运行来压制医疗区域中那可怕的猩红刺痛的传播。
    成百上千的魔法球覆盖了整个校园，而只有大魔法师梅林才有能力将其统一并完成调配。
    他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法力来补充这些魔法球的消耗，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管赛场内发生的一切了。
    在濒死的选手与校园中的所有人之间做出选择，梅林只能选择多数人。
    ————
    “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吗？
    这就是本大人的威能！这就是身为王的威严！
    无用者，死！
    反抗者，死！
    违背者，死！
    哈哈哈哈哈！！！”
    亚瑟自身沐浴在血雨中，却丝毫不受猩红刺痛的影响，反而做出了一副沉醉其中的癫狂。
    另一方面，站在亚瑟身后的乔布特朗却没有受到猩红刺痛的波及，但他已经颓然。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打得赢的问题，而是就算打赢了，又能怎么样？
    死去的人就能活过来么？
    不能。
    此时此刻，乔特布朗甚至陷入了一个心理的怪圈。
    自我审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所有人的死都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没能在亚瑟发作前将其击杀。
    为什么我还不够强？
    明明每天风雨无阻地锻炼者身体，明明背诵了那么多的知识，明明拥有那么多的神兵，为什么就是赢不了？
    那些都是无用功吗？
    在之前，我将终生奉献于圣光，此时此刻，在这人间炼狱，圣光又在何处？”
    在被亚瑟用本源之风卷席过的灵魂深处，一缕缕漆黑之物从地面上浮起。
    那些是被累积、被遗忘、被忘却的情绪和负面能量。
    一直以来所有支撑着乔布特朗的理念，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那些善良，此时都被抛之脑后。
    建立高楼需要岁月的沉淀，但毁掉高楼只需要小小的蚁穴。
    高楼坍塌，将会扬起尘埃；
    心灵崩碎，将会沉沦黑暗。
    乔特布朗的灵魂深处，在此时此刻，撕去了所有的伪装。
    乔布特朗直面着自己那些丑恶。
    曾经面临过的怪物，曾经击杀过的敌人，那些怨恨着自己的灵魂在朝着自己招手。
    一旦沉沦，便再也无法回头。
    “命运之子，不过如此。”
    一声熟悉的嘲讽在灵魂之间回荡，乔布特朗下沉的灵魂突然停下，而那些在彼岸等待着自己的人和物却纷纷烟消云散。
    “将你的身体交给我，我将会带你体会，带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王。”
    乔特布朗的神智从沉沦中清醒了过来，这把声音很熟悉。
    “你是谁？”
    乔布特朗开口问道。
    “你不配知道，但你已经知道。”
    “打哑谜很有趣么？”
    “我本沉睡至今，我却清醒至今。
    我已创造万物，我将毁灭万物。”
    “好大的口气。
    难不成你就是从不展现在人前的圣光？”
    乔布特朗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圣光？奈亚拉托提普散播的故事而已。
    人类不能理解我的存在，给我添加了不同的名字和不同的形象。
    东方人喊我，盘古。
    印度人喊我，梵天。
    埃及人喊我，拉。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乔布特朗闻言后，表面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心中却不断敲响了警钟。
    他试探性地问道，
    “原初混沌之核。”
    这句话一出，眼前的阴霾突然豁然开朗。
    乔特布朗看清了占据自己灵魂最深处，最底部的东西。
    那是自己。
    有着自己的相貌，有着与自己一样的身高，甚至是体重，但从本质上，有着区别。
    那人满脸邪异的笑容，望着从灵魂半空缓缓降下的自己。
    “你要我的身体做什么？”
    “完成该完成的事。”
    “世界会毁灭吗？”
    “原本就不存在之物，何谈毁灭？”
    “我不懂。”
    “我帮你解决了面前的问题，你帮我去梅林宝库里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
    “成交。”
    ————
    亚瑟仍在享受着血雨的降临，他张开着双臂，双脚在血液积累起来的小坑中踩踏着，就像一个享受雨天的小孩子般欢脱。
    他享受的，并不只是鲜血，还有掌管一切的感受。
    顺者生，逆者死。
    这就是绝对力量带来的权力。
    他没有继续在意乔布特朗这一个被玩坏了的玩具，而是欢快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乔布特朗的身体停止了摇摆。
    他一件一件脱下了身上的那些累赘，那些防护用的衣物。
    当他摘下护目镜时，他的双眼是紧闭着的。
    他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同样让鲜血落在自己的身上。
    衣物落地的声音，引来了亚瑟的回头。
    “噢？自暴自弃了？”
    亚瑟调侃道。
    乔特布朗没有回应，而是睁开了双眼。
    原先赤红的双瞳中，多了一轮墨黑。
    雪白的头发在睁眼之时，全数变成了黑色，纯粹的黑色。
    他的气势在睁眼后猛然提升，上涨到了连整片空间都为之而颤抖。
    他伸出了手，轻轻一握，面前的空间便出现了裂缝。
    “睁眼的感觉，挺好。”
    乔布特朗轻轻说了一句，仿佛正在享受着这一片天地。
    “你不是乔布特朗！你是谁？！”
    察觉到了力量和气质的变化，亚瑟立马开口问道。
    他的本能居然在不断提示着自己，
    “不要与他为敌！”
    这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事。
    自从自己出生以来，从未感受到畏惧，此时自己居然诞生了这一种想法。
    而这一种想法，居然慢慢地扭曲，从心生畏惧变成了想要屈服。
    骄傲的自己，居然在本能的反应下，想要双膝跪下，表示臣服。
    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也让亚瑟明白到，乔特布朗此时已经不是乔布特朗。
    “你没资格知道我的身份。
    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问我？”
    形象大变的乔布特朗淡然不惊地回答道。
    亚瑟定神凝望着此时的乔特布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他直视乔特布朗之时，他的思想会变得缓慢，甚至会慢慢被扭曲。
    一句平民们传颂的句子突然浮现心头，
    “不可直视神。”
    “面前占据乔特布朗身体的，难不成是神明吗？！”
    这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马上被亚瑟自己所否定，但事实并不是能够通过自欺欺人而逃避过去的。
    “你不是人类！你到底是谁？！”
    亚瑟扯开了喉咙，歇斯底里地追问道。
    他努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身体，只因为双膝在不可抗力的情况下，开始慢慢准备弯曲。
    自己是王！如何能跪！
    “聒噪。”
    乔特布朗冷冷地说了一句，亚瑟立马倒下，不单是双膝跪地，双手的手掌还撑在了地面上。
    跪下了，亚瑟跪下了。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自幼以来，亚瑟从未试过尊严被践踏的滋味。
    他不顾一切地释放着自己的力量，还将剩下的两管液体一并倒在了自己嘴里。
    明明猩红刺痛是剧毒，但在亚瑟的身上却成为了如同兴奋剂般加强着他的能量。
    猩红刺痛的力量在亚瑟身上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纹路，这些纹路就像是古文明中遗失的文字，带有着无尽的魔力。
    这股力量支撑着亚瑟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拔高，以违反任何生物学理论的情况下，凭空拔高了三米。
    诡异的身体比例开始了突变，同时一阵青色的风从他的呼吸中吐出。
    每一缕风都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甚至划破了部分的空间。
    那风中不具有任何的温度，而是绝对的冰寒。
    若是用人类角度去理解，那种寒冷已经突破了绝对零度的极限。
    若是绝对零度，就连分子结构的运动都会被冻结，但这风却携带着比绝对零度更低的寒冷。
    分子结构几乎是坚不可摧的，但这风的冰寒却能将最微小的分子结构粉碎、撕裂、还原成最基础的电子、中子、质子的状态。
    那便是湮灭。①
    这还不是亚瑟变化的结束，恰恰只是开始。
    他的皮肤开始剥离身体，形成了一件黄色的长袍，覆盖在了身上。
    那些赤红色的纹路，仿佛就是缝制在黄袍上的装饰。
    若黄衣集团的成员在此，肯定会高呼一句，
    “我主威武！”
    此时亚瑟的外形，已经非常贴近传说中哈斯塔黄衣之王的形象。
    双脚变成了无数根数不清的触手，如同带有生命的荆棘一样往乔特布朗的方向蔓延过去。
    一根根触手正要卷住乔特布朗的身子，但乔布特朗却只开口呵斥了一句，
    “滚。”
    四处的空间仿佛因为这一个字的呵斥而震动，一片彩色的华光从被震裂的空间裂缝中飘散而出。
    而那些来势汹汹的触手纷纷化成灰，飘散落地。
    所有的力量被亚瑟毫无保留地输出，他现在是一头被力量控制的野兽。
    一口寒风，从亚瑟所变的野兽中吹了出去。
    这是最强大的攻击。
    在这本源的风之前，所有的生物都会被冻结。
    乔特布朗却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道狂风便凭空消散，随后拔出了腰间的双枪。
    “时间差不多了，再玩下去，麻烦的家伙要来了。”
    乔特布朗自言自语道，他的眼角一直注意着空间里流出的彩华。
    左手黑檀木，右手白象牙。
    双手伸直，举在了胸前。
    黑光与白光相互纠缠，在手中的，已然是一柄新的武器。
    枪柄上的恶魔与天使相互跪拜，跪拜之物却是枪身上那点点的星光与无边的宇宙。
    扳机扣动，庞大的能量波动在枪口凝聚。
    这能量并不是来自乔布特朗本身，也不是来自枪身上的蓄能水晶。
    那是宇宙之间飘荡的力量，自行转化成了这柄武器所需要的子弹。
    那只是一道灰色的光，平平无奇的灰光。
    速度不快不慢，哪怕是个行动不便的老年人都能躲开这一道灰光的攻击。
    化身成怪物的亚瑟却躲不开。
    灰光牢牢锁定住了亚瑟的身形，不论亚瑟是用触手，还是用那威力极大的风去抵挡，在灰光前却全数失效。
    凡人之力，又如何能够抵抗整个宇宙的力量？
    灰光入体，亚瑟所化的怪物如同黑板上的字被板刷抹去一样，连存在都不复存在。
    “啧，真脆弱。”
    乔特布朗似乎不慢地抱怨了一句，随后便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