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之影

    
    这一种新型的疫苗已经给所有在医疗区域中的未感染人士注射完毕，而接下来就是历史性的一刻。
    是否对感染者有效，将会决定现在已经扩散至将近百人的患者群体的生死。
    “准备好了吗？”
    “嗯，来吧。”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自愿作为实验体来第一批试验疫苗效用性的志愿者。
    他是一个第二阶段的患者，身体已经出现了部分的浮肿，而大片的猩红就像是麻风病人身上的班疹一般覆盖着。
    原先的样貌已经在猩红的覆盖下变得模糊，远远看去，他更像是一个红色的稻草人，而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锋锐的针头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如同脉络般显眼的血管中，而那药液则是一滴不漏地灌输了到患者的身体里。
    十分钟过去了，疫苗理应已经起效，但患者的身体却仍然浮肿着。
    虽然没有上升到第三阶段的病情，但却维持着第二阶段的浮肿状态中。
    唯一幸运的，是患者在注射后，似乎没有产生排他效应，而至今仍然维持着神智清醒的状态。
    倘若能够一针下去使病人痊愈定然是最好的，但能够拖延患者发病的时间也是意料之外的小惊喜，这代表着医疗团队有更多的时间去针对性地进一步研究，从而解决这一场危机。
    众人相互对望，眼神中满是兴奋。
    但异变突起，躺在病床上的患者突然在床上抱着肚子打起了滚来。
    “好疼！”
    从他扭曲的脸庞，就能看出他此时的痛楚并不简单。
    他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翻江倒海般搅动着，而体内的压力也随之而开始上升。
    “这是第三阶段的病变要开始了！”
    杰克脸色大变，他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这样的景象；在最后的肿胀后，就是如同充满空气的气球一样，砰的一声。
    人们慌乱不已，但床上的病人却艰难地弯下了身，将脑袋探出了床边上。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随着身体动作的变动而袭来，他长大了嘴巴，大量腥臭、呈暗红色的胃液连同今早的早餐一起吐了出来。
    一种奇特却恶心到极致的味道在独立出来的隔离病房中蔓延着，那味道就像是流浪在街上数十年没有洗澡的流浪汉伸出来的臭脚丫子那般令人反胃。
    突如其来的呕吐却让医疗团队们喜出望外，这是猩红刺痛的病人从未产生过的现象。
    这也证明着，疫苗正在起效。
    呕吐是身体的本能，通过中腹肌与膈肌的收缩，将胃袋中的内容物吐出，甚至剧烈的呕吐能够使肠道中的内容物一并吐出来。
    也许呕吐会因为吐出胃酸而对食道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损伤，但实际上，这是一种神经系统在临危时将有害物质排出的过程，比如，酒量极差的人在呕吐完毕后便能够清醒过来。
    在呕吐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砰砰砰声。
    这并不是患者的躯体被体内的压力挤破而变成了人肉炸弹所发出来的声音，而是一连串如同鞭炮般脆响的屁声。
    所有旁观的医护人员都兴高采烈地鼓掌着。
    不能被体内消化或者分解的毒素，随着这略显不雅的排气驱除出了体外，同时也降低了患者身体内的压力。
    在连串臭味熏天的响屁过后，患者的体型明显变得纤细了不少。
    唯一未变的，是那一片一片的猩红。
    “罗伯老头，我做到了。”
    杰克点了根烟，感慨地说道。
    忍着情绪没有爆发的杰克，看着患者边吐边防的狼狈，他自己一边笑着，一边落下了激动的眼泪，连烟头被眼泪打湿了都没有发现，反而是用力地将其咬在了嘴里，像个孩子一样笑着。
    “好了好了，庆祝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工作要继续做。”
    乔特布朗理智地泼了一盆冷水过去，让杰克咬着的烟头嘎巴一下被他咬断。
    “呸，知道了。跟个小老头一样的，就会使唤人。”
    杰克吐掉了嘴里的烟嘴，交叉起了双手驾在了胸前。
    虽然语气略显嫌弃，但眼角的笑意显然，
    “老老实实去躺着休息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乔布特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我好像出来了之后也没干什么贡献。”
    “知道就好，给老子滚去休息啊！别在这碍事！”
    ————
    大量的疫苗从临时搭建出来的厂房中生产了出来，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高昂的价格，直接便被门后候着的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一批又一批地运输了出去，给那些猩红刺痛的患者进行注射。
    注射过后，已经有了经验的工作人员们都准备好了呕吐袋，还在房内添置了空气净化剂。
    空气净化剂，自然是化学系的玛德琳顺手做出来的手笔。
    用过的呕吐袋在使用过后，被集中起来一起焚毁，以免用了处理垃圾传统的土埋方式对土壤进行二次污染。
    而憨憨三人组则是与乔特布朗一起设计注射的计划。
    乔布特朗负责说，哥伦比亚负责写，哈瓦德递资料，弗克负责将一张张哥伦比亚写好的计划输入身份卡送出去。
    乔布特朗虽然躺着，但脑子好使啊。
    他只是看了看患者的分布，便有序地将先后注射的分发顺序都制定好，争取每一个患者都能在发病前获得注射疫苗的机会。
    弄完了医疗区域内的，便开始安排校区内那一个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的学生们。
    弗克现在就像是一个指令塔，明确地将这些计算好的程序发送出去，而其他的工作人员则是滴水不漏地执行便能够将这一场灾害完结。
    这一场原本足以毁灭全人类的浩劫，被压制了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里。
    亚瑟留下来的烂摊子，则是由学校的高层开始逐一处理。
    一封封讣告书从校务处中发了出去，而原因也写得明明白白。
    亚瑟穷极一生伪装出来的英明神武，那一副优雅淡然的面具被撕得碎烂，并向世人展示了何谓真正的邪恶。
    大瑛帝国问讯后，只能一边做出强烈谴责的姿态，一边吞下这一个哑巴亏。
    他们都清楚亚瑟是一个怎么样的祸害，要不然也不会将亚瑟放逐到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中去了。
    继承人的男丁不再存活，维多利亚女王自然就顺理成章地霸占了王座，开始了女王统治的时期。
    对外，女王做出了一副友善和气，和蔼可亲的姿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女王的伪装。
    她是黄衣集团的信徒，她的女儿便是远嫁徳国腓特烈亲王的皇后。
    她便是权倾天下的掌权者。
    受到讣告书的维多利亚没有哀伤，而是淡然地下着西洋棋，品着高档的红茶，望着慢慢落下的夕阳。
    她自己没有表态，但仆人们看到了棋盘却是心惊。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没有按照原先的摆放方式，而是以一种看似随意，却让人认为这是有意而为的方式摆放着。
    所有的主教棋、骑士棋、士兵棋、塔楼棋全数倒下，白色的皇后棋被捏成粉碎，而黑色的皇后棋则是高高在上，踩在了黑白的国王棋上。
    那一夜，皇宫里死了不少人。
    那一夜，痛哭的家庭也未曾停息。
    原本具有大好前途的孩子，在被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死去，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哀伤在这些家庭中蔓延。
    那一夜，无数人换上了黑衣。
    坊间开始流传着一种论调，一种无稽之谈，却有着不少的追捧者。
    “这是对尊贵的有色人种进行的恶意报复，这是来自犹太余孽的阴谋。”
    这一论调在民间借助着本来就存在多年的歧视慢慢发酵，在未来卷起了一场可怕的暗涌。
    ————
    “为难你这小子了。”
    突然出现在乔特布朗面前的人，是先前一直维持着魔法球组成的法阵而抽不出身来的梅林。
    在得知疫苗同时具有预防和治愈效用后，梅林才撤下了维持法阵的位置。
    那些一个个临时组装起来的魔法球，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无用的摆设。
    而乔特布朗则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用自己的才智与知识，设计了一个能够长久使用的方案——一个能够自动吸取能量并维持到魔法水晶失效的大型附魔。
    附魔的并不是魔法素材，而是脚下的这一片土地。
    这样的奇思妙想一开发出来，便被一帮兴致勃勃的老教授赞不绝口，并且卯足了劲，一口气将方案落成。
    只需要定时去对加插在地面上的蓄能水晶进行维护，法阵就能永久地持续下去。
    这个小小的发明，让一直维持着法力供给的梅林松了口气。
    吃下了补充法力的果实，梅林便来到了乔布特朗的身前。
    乔特布朗望见了梅林的到来，没有意外，反而是主动地开口问道，
    “老头子，你有女儿吗？”
    这一个突兀的问题让梅林有些为难，于是便调皮地回答道，
    “我把你当朋友，但你却想当我女婿？！
    很抱歉，我没有女儿，就算有，也不会嫁给你。”
    望着这一个老不死的做出这一副无赖的样子，乔布特朗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算了，当我没说。
    你们三个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跟糟老头子聊一会儿。”
    憨憨三人组应诺，便屁颠屁颠地勾肩搭背地溜了出去放风。
    他们三人从进来医疗区域就没休息过，一直在忙碌着，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才能放放风。
    “孩子，你做得很好。”
    梅林拍了拍乔特布朗的手背，但乔布特朗深邃的双眼却直勾勾地望着梅林。
    “额，我虽然没有女儿，但你也不要这样看着我行吗？
    我虽然崇尚自由恋爱，但我一把年纪了，折腾不起哈。”
    面对梅林无下限的调笑，乔布特朗不为所动，仍然直视着梅林的双眼，凝重地说道，
    “亚瑟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
    “黑檀木和白象牙在射完那一枪之后报废了。”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惹上了什么麻烦？”
    “我不想知道。”
    两人的对话像极了哑谜，但随着两人的对话，病房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少。
    乔布特朗没有再说，房间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房内只剩下了房间外人们的喧闹声、生理盐水从药袋里滴落的输液声、两人平静却压抑的呼吸声。
    “你假如没有女儿，那你的宝库里为什么会有洋娃娃？”
    乔布特朗幽幽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的话就像是嗡鸣的钟声般响起在梅林的耳边。
    “那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根基。”
    “您可真大胆。”
    “可不是嘛。”
    “假如，我跟你说，我要取走的东西，就是那个洋娃娃，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给我取走么？”
    “假如你不得不这么做的话。”
    “由不得我。”
    乔布特朗说完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他的掌心里是几根掉落下来的头发，每一根都是纯粹的墨黑。
    他将其中一根放到了梅林的手里，并无奈地说道，
    “真的，由不得我。”
    感知力极强的梅林，紧紧将那一根头发握在了手心。
    他感受到了那一根发丝上传出的各种力量，各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哎。月神孔斯。。。呵呵，笑话。”
    梅林轻叹一声，再自嘲地咧开了嘴笑了声。
    乔布特朗抓了一根墨黑的头发放到了自己的眼前，他望着这一根纤细并有着光泽的发丝，随后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古神为什么会堕落么？”
    “我只是棋子，我又怎么能看清棋盘上的一切？
    我能够看到的，只是眼前该走的那一步而已。”
    梅林摇着头，黯然地回答道。
    “答案就在你身边，然而你自己选择了逃避，不去看清谜底。
    糟老头子，你活得太久了，你失去了年轻的胆气，也失去了曾经的锋芒。”
    乔布特朗感慨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说着这一字一句都击中了梅林心中弱点的话，
    “图书馆里的死灵之书都是假的。
    而真的那一本，应该说是，那一个可爱的小狐女，一直都在你的宝库里。
    你不敢问，你也不敢看。
    现在那本书的主人要把她拿回去了，而我只是一个信使，一个邮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