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唐

不谋与众

    
    河中物资和人口源源不断经由兴唐府、蒲州一线输入关中。
    凭现在粮食,勒着点裤腰带,撑到明年秋收应该是够了。
    但明年若是来一场真正的大旱呢?
    一场天灾毁灭一个国家的例子比比皆是。
    就算没有旱灾,关中要花多少年积累才能攻略河陇?
    “陛下,兵贵神速,战或不战,还请速决!“李巨川看出李晔的犹豫,却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生死大事,不谋于众。李晔望着东南洛阳的方向,
    茫茫群山遮蔽了他的视线。
    一群白鸟湛蓝天空划动,绿色从天边翻过群山,漫延至脚边。
    关中太虚弱了,唐廷太虚弱了。
    曾经的煌煌盛唐,如今仿佛婴儿一样蜷缩在关中一隅之地。
    李晔不想拔苗助长,但时不我待。
    汴州霍彦威传来消息,梁军进入全面战略收缩,休养生息。
    这就像一个巨人,暂时收回拳头,重新蓄力,下一击将更加狂暴,更加猛烈。
    “全军进兵新安,攻破洛阳!“李晔马鞭指向东南。
    唐军出现在洛阳,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代表天下棋局之上,又多了一个玩家。
    更是一脚踩在朱温脸上!
    两万唐军转向东南,穿过莽莽中条山,渡过浩浩黄河,站在陕州土地上。
    兵贵神速,李晔连陕州城都不入,自己为前部,高行周为后部,直奔新安。
    辅军将辎重从兴唐府运达陕州。
    一路急行军,十日之后,才在峭函古道中抵达新安城。
    当时令周云翼从蒲津渡河时,才四千人,如今浩浩荡荡,不下万人。
    周云翼领着野利景荣、赵扩、杜晏球等一干将校行礼。
    “今次能突袭新安,全赖杜、赵两位将军之力。“周云翼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为杜晏球、赵扩请功。
    大半年的时间,杜晏球这块顽石终于被点化了。
    “赵司马笃心王事,杜将军弃暗投明,大唐不会忘了两位功劳。“杜晏球虽然不是将军,但此战之后,以他的功劳,唐军中将有他一席之地。
    杜晏球、赵扩再次下拜。
    “末将昔日愚蒙,幸得陛下不弃,才能拨云见日。“杜晏球恳切道。
    李晔笑了两声,扶起二人,又勉励了一番。
    如今三万大军在手,高行周两万军还在后面,洛阳新安之间再无阻隔。
    “敢问陛下,是要攻占洛阳,还是攻掠洛阳?“周云翼问道。
    “云翼有何妙策?“李晔向来重视周云翼的意见。
    周云翼拱手,年轻的脸上更增几分成熟,“洛阳为大唐东都,沦落贼手二十余年,若是能收复,必能激励士民之心,陛下若是要收复洛阳,当早作打算,东有武牢关、南有伊阙、北有孟津,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先要之地,我军若是占领之,汴州纵是十万大军也进不来。“
    李晔怦然心动。
    李巨川道:“周将军深谋远虑,常人不及,但洛阳孤悬关中之外,离长安远,离汴州近,三面皆敌,朝廷没有精力投入此地,更没有实力在此跟朱温角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云翼冲李巨川拱拱手,“在下思虑不周。“
    李巨川谦虚回礼。
    唐廷的底子还是太薄了,能占据兴唐府、陕州,已经是极限,想要吞下洛阳,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李晔心中一叹,还是按原计划一步一步做大做强吧。
    对于西面、北面的局势,洛阳城里的张全义隐隐感到不安。
    由于周云翼、杜晏球趁夜奇袭,此刻的洛阳并不知道新安失守。
    一连十天,西去的斥候全都有去无回,让张全义感到危险在靠近。
    至于虢州的求援,张全义嗤之以鼻,陕虢只是皮毛,而洛阳是腹心,北面传来的消息,李克用和唐军已经攻陷河中全境。
    在这个时候,张全义不可能去支援虢州。
    “如此乱世,洛阳依然如世外桃源,使君功不可没,将来必名垂青史。“张浚由衷赞道。
    一年之前,他自告奋勇,来洛阳游说张全义反水。
    当时大战连连,河中、陕虢、河阳皆战火纷飞。
    张浚躲过兵灾,随从皆散,却没躲过熊耳山里的土匪,土匪头子见他这副样子,身上也没两斤肉,连砍他的兴趣都没有,留在山上做了个账房,曾经大红大紫的宰相,就这么落草为寇。
    土匪头子还有志气,一直想着做大做强。
    张浚混熟之后,被土匪头子引为天人,成功从账房提到军师,更受不住其鼓动,抡起粪叉柴刀,就去打栾川。
    被张全义屯将三下五除二剿灭,土匪头子当场殒命。
    张浚靠着眼力价,提前跑路,一路乞讨,被当成流民抓了起来,送往偃师垦田,差点没累死在田地里。
    直到有一天张全义到偃师巡视耕种,张浚冒着被砍杀的危险,扑到张全义面前,才脱离苦海。
    不过这一连串遭遇,让张浚心性内敛了许多。
    “张公谬赞。“面对张浚的夸赞,张全义颇为自得。
    光启二年,洛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民不满百户。
    张全义麾下也才百余人,相与保中州城,四野荒草遮天。
    他从部下中选十八人为屯将,每人发给一面旗一张榜,到周围十八县的残存墟落树旗张榜,招抚流民,劝耕农桑,恢复生产,其本人更是亲自耕种,被拜把子兄弟李罕之称为种田叟,十年过去了,洛阳才有如今的景象。
    “洛阳安宁来之不易,只可惜四方不靖。“张全义眉头紧皱起来。
    张浚眼珠子转了转,道:“即是如此,使君当作早图。”
    “如何早图?“张全义目光闪闪。
    张浚张了张嘴,心中说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全义看似长相忠厚,但张浚没有忘记他是从黄巢军中一步步杀上来的,连刻臂为盟的李罕之都栽在他手中。
    一句话说错,他张浚的脑袋很可能就掉在这洛阳城里。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张浚是唐廷宰相,深受昭宗信重,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张浚也渐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方今天下大乱,兵强马壮者为雄,使君当招募士卒,整训新军,以备不时之虞。“
    张全义苦笑一声,他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只不过这么做了,汴州会怎么想?
    眼下洛阳想长治久安,还得依靠汴州这棵大树。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句没一句闲谈。
    堂外一斥候慌慌张张闯入,“报使君,新安城中三万大军正向洛阳而来。“
    张全义、张浚从软塌上惊起。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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