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了一条狗。
那天,他潜入皇城长安,好不容易找到兵部尚书卢浩方的家,准备偷取重要军情密函,可是不幸遇到了天隐老道。天隐老道口诵咒语,大手一挥,他就从一个堂堂美少年,变成了一条杂毛小黄狗。
那时候,一股悲愤之气充塞胸中,磅礴不可抑制。
他想问“为什么?”,他想喊“冤枉啊!”,他想骂“死老道,管你屁事!平白无故把人变成狗,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然而所有的语言都被整合成一种声音——“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听到这梦幻般有节奏的调子,李易瞬间连死的心都有了。
“狗儿别急,别急!”天隐老道将他扔进褡裢,背在肩上,左手轻轻拍打,慢条斯理的说,“到了之后诚心忏悔,过上个三年五载,还有你做人的那天。”
三年五载!李易闭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又被拍打,眼前有微弱亮光,应该是傍晚,褡裢口开启,他被抖搂出来,滚在草地上。
“不许杀害。留着看门。”天隐老道留下两句话,大袖飘飘而去。
李易刚站起来晃晃脑袋,猛然光影闪动,一大群浑身长毛的东西围过来,嗅他,吼他,朝他瞪眼,朝他呲牙伸舌头。
“滚开!你们这群狗东西!”他大声骂,口里汪汪。“哎呀!!!”脖子上陡然剧痛,已被狠狠咬了一大口。
狂暴的呜呜声在耳旁响起,充满了威胁和压迫力,一条极其雄壮的纯种大黑狗俯视着他,遮蔽了月光,将阴影投在他身上。
李易抬头,朦胧中只见大黑狗虎背熊腰,昂首阔步,耳朵支棱着,两排闪亮狗牙呲起来,鼻孔中的热气喷到他脸上,狗眼里射出狰狞凶光,狗嘴里含着带血的黄毛——他脖子上的毛。
其他的狗小弟们见状齐刷刷退开,朝李易狂吠,为首领助威。
李易吃了亏,心中不忿,狗嘴里也呜呜几声,鼓起勇气和大黑狗对峙,然而这状况只持续了片刻,眼光和声调都不自觉的低下去,他悲哀的发现,他的狗身材只有一尺多长,而对面这位,体格强度至少是他的十倍。
俗话说形势比人强,比狗也强,当此境地,他只得屋檐下低头,免得再次被狗咬。
大黑狗凝视着他,最终对他的态度满意了,于是收起狗牙闭上狗嘴,回到王座上——狗圈中间的干草堆,闭目养神去了。
狗小弟们也陆续散开,各归各位。
李易退到偏僻的角落里趴下,脖子后面火辣辣疼,自然而然就转回狗头,伸出狗舌头,舔舐伤口。
“不好!真成狗了!”他猛然警觉,抽回狗头,心里大叫,嘴上汪汪,把周围几条狗又惊动起来,朝他警惕瞪视。大黑狗懒懒的抬头,眯着眼睛扫了一下,见他没有进一步行动,便不屑搭理。
李易悲苦至极,又无可奈何,仰头看天,天上一轮明月,狗眼里泪如雨下。
这种狗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哪能忍得三年五载?
他维持着哲人般的姿势伫立仰望苍穹,不知过了多久,瞥见一条黑影靠近,狗类对危险的敏感使他立即反应过来,转头注目。
来的是条花斑狗,体格跟他差不太多,谨慎缓慢的接近,看架势不像来挑衅打斗,倒像……
“咦?”李易心里咯噔一下,发觉这位靠近者明显是条母狗!
至于为什么会感觉“明显”,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做人的时候对公狗母狗分辨不出,做了狗之后一下子就确定,而且……
一股热流从后往前荡漾起来,他血液沸腾,心头狂躁,呼吸急促。
眼前这条母狗竟有些“妩媚”!
是心动的感觉吗?
啊!老天爷!
李易拼尽全力控制着情绪,但此刻已是狗身,身不由己,头晕目眩,控制力实在有限。
母狗还在靠近中,狗眼亮晶晶,特殊的气息缭绕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啊!”李易汪汪,身子更往角落里缩,有一部分心思却极力想迎合上去。
母狗显然误解了他的叫声,以为是得到回应,于是脚步跨大,狗眼圆瞪,光彩四射。
忽听一声震耳咆哮,大黑狗如飞天将军般从干草堆里弹跳起来,猛扑到李易身上,狗爪狗牙齐施,又撕又咬,凶狠毒辣。
敢动我女朋友,找咬!它不能再视如不见了。
“冤枉!冤枉!”转化成狗语只是汪汪。李易的辩白无济于事,他从小跟义父杨信学过武功,可一旦变成狗,半点也施展不出来,而且这狗身子还特别弱小,此刻别说还手,还嘴,连招架都招架不住,翻翻滚滚,饱受一顿荼毒,遍体鳞伤,毛掉了一小半,随风漫天飞扬。
其他狗们只作壁上观,无人救援,而那条“妩媚”的花斑母狗早被吓退,看向李易时,狗眼映月闪光,流露出的神情似乎包含着歉意和怜惜。
“嘿!畜生作死!”养狗人跑过来了,斥骂着,手中铁棍在铁栅栏上敲得当当响。
大黑狗听到这声音吓得浑身哆嗦,出溜一下窜回去。
“尔等这辈子做畜生,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上辈子没修好。”养狗人年纪不小,伸手指指点点,对着圈中的狗们发表演讲,“三元门正是我们浑沌界中最佳的修行之所,若要成人,先学做狗,尔等就好好修吧!”
若要成人,先学做狗?
李易此刻只剩了半条命,喘气无力,连站起来都费劲,琢磨着养狗人的话,眼皮发沉,迷糊过去。
没有人,也没有狗来理他。
夜深了,风凉了,血液凝固了,也许将这样死了……可疼痛却像针扎一样刺激着他,感官异常明晰。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睁开了狗眼,依旧在呼吸。
就这样,他到了三元门。
作为一条狗。
住的地方在外门还往外,狗圈不大,养着二三十条狗,大黑狗自然是其中的王者,栖息在中部最好的位置,有遮风挡雨的木板,有花斑母狗睡在旁边。其他狗们散处四周,是他的护卫。
有气味!李易扬起狗鼻,使劲嗅了两下。
经过这一夜,他感觉失去的不只是人的身体,还有精神和记忆,那里正迅速被狗的意识所代替。
这样下去,终将沦为狗!
李易怨恨、悲哀、恐惧,然而,李易毕竟饿了……
养狗老人一手提着铁桶,一手拿着铁勺,来到狗圈外,铁桶一歪,食物倒出来,哗啦哗啦响,李易闻着很香。
狗们挤过去,在狗盆边争抢撕咬,等到一声盛气的嚎吼响起,又都低下狗头让路。大黑狗挺胸昂头而来,花斑母狗紧随其后,在最有利的位置享受狗食。
“不能去,不能吃,吃了就彻底没救了。”李易不断在心里说,可肚子咕咕叫,狗嘴里满是唾液。
最终,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人的尊严,他挣扎着站起来,全身仿佛散了架,一瘸一拐挪到狗盆边。然而养狗人早已离开,狗食几乎被抢干净,只剩几条小狗还在舔着狗盆底和栅栏边缘的残留物。
大黑狗侧头瞥着李易,高傲的嗬嗬两声,仿佛在说:“瞧你这衰样!在这里,弱者可没饭吃。”
李易望着油光闪亮的狗盆底,咂嘴舔舌头,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
饭后不久,两个养狗人过来,手拿皮鞭,驱使着狗们去野外,放风兼巡逻。
李易满身伤痛,腹内空空,跑不了几步就滚倒在地。年轻的养狗人立马赶上来,扬手就是一鞭,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
“呜……”李易抽搐着倒地,口角流涎,发出可怜的哀号,痛到极点已感觉不到痛,灵魂仿佛出窍,好半天才回归躯体。啪的一声,又一鞭子打下来,他赶紧吃力的站起,跛着身体向前。
“畜生就是畜生!”年轻养狗人哈哈大笑,“不打不动弹。”
终于到达目的地,老小两个养狗人找了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来看风景聊天,狗们分散开,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跑动。
李易独自走向一面青草坡,精神越来越萎靡,两对眼皮打架,随时都可能倒下,突然,一阵香味传过来,鼻端受到强烈刺激,他一下子又有了精神,不自觉的转向,循着气味过去,发现源头竟是——一摊屎!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他在心中呐喊,觉得天旋地转,却不能改变狗的现实——屎确实很香,而他确实很饿。
这次,李易几乎用尽了全部精神力量,才守住他的尊严,才让视线离开那“香喷喷”的一摊。他鼓起勇气,狂吠着,半跳半跑冲上山坡顶。
既然活成了狗,不如死掉算了。
狗眼望深渊,云遮雾绕,不知其底。
“跳下去应该能死吧?”李易往前蹭了两步,狗腿触到石子,落下无回声,崖边冷风刺骨,吹在身上,掉毛的地方冰凉,他哆嗦起来,身体一软,朝后滚倒,勇气迅速荡尽,再也不敢站起来。
“懦夫!懦狗!”此刻他对自己是既痛恨又怜悯。
“畜生站住!”
“在那呢!狗东西还敢跑!”
两个养狗人一先一后大叫着撵过来,年轻的跑得快,皮鞭无情挥下,打在本已伤痕累累的狗身上。
李易趴着,忍着,不再翻滚躲避,也不再呜呜哀求,狗眼充血,化作憎恨的怒火。“草!想当初老子做人的时候……咦?老子当初做人的时候怎么回事来着?全忘了啊!不管了,总之比你强,强得多!臭小子,你敢这样作践老子,老子今天与你同归于尽!”
“小孙,可别给打死了!天隐道长嘱咐过的!”养狗老人于心不忍,追上来劝道。
“死不了,新来的畜生就该多打。”小孙话虽这样说,但看见李易半天不动,不由得担心,上前几步,想踢他一脚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
李易猛地蹿起,使出全身力气,张口咬住了小孙的脚踝。
“啊!”小孙惊叫,摔倒,伸手想掰开李易的狗嘴,却一时够不到。
“去死!去死!”李易咬定不放松,把小孙往山崖边拖。
“老王叔!救命啊老王叔!”小孙恐惧大叫,死命挣扎,翻身用两手扒住一块大石头固定,李易弱小的身体便再也拖他不动。
老王蹲下抓起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边跑边扔,正中李易脑门。
李易登时晕倒,狗事不知,失去意识前恍惚看见绚烂的光芒从脖子上发出——他的八卦牌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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