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浑沌

    
    “乔师姐，地崇师兄就麻烦你照顾了。”李易向乔霜说出要去突厥的事，并向她辞行，“你看，此地有洞庭风光，衡山云气，你们两个没事游览游览，诗情画意，倒也不错。”
    “我要和你一起去——突厥！”乔霜用撒娇的语气抗议，心里想，你不在，哪还有什么诗情画意？
    她现在是越看地崇越讨厌，实际上不止地崇，只要是男子，她看见都讨厌。她心里只有李易一个人。
    “你要和我一起？”李易却越来越看不透乔霜，因为看不透，所以心生恐惧。
    “是啊！”乔霜上前，想拉李易胳膊，被他逃开。“干嘛？”她小嘴撅起来，“你怕我还是讨厌我？”
    两者都有点。李易在心里说，开口道：“乔师姐啊，我去突厥有要紧事，不是去玩，更重要的是，咱们总不能撇下地崇师兄不管啊，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了。”
    “哦。”乔霜听他说出“咱们”二字，心里很受用，却还是坚持己见，“你手下那么多人，可以让别人照顾他嘛。我想跟着你，照顾你，也保护你呀。”
    “你保护我？算了吧！”李易见她黏糊起来，说话便不能再客气，于是狠了狠心，板起脸孔道：“你跟着我纯粹是累赘！你是累赘，明白吗？”他重复强调。
    “我……是……累赘吗？”乔霜泫然欲泣，这次是真的。她自从入三元门修行以来，身边弟子们都将她当作公主一样捧着尊着，即使督导长老也很少说什么重话，今天李易这话确实伤了她女孩子脆弱的心。
    “师妹，师妹……”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地崇清醒过来，“师妹你别走啊！别离开我！我对你，我……”说着说着又昏睡过去。
    “你讨厌啦！”乔霜朝失去意识的地崇吼了一句，抹着眼泪冲出帐外。
    李易望着她娇弱的背影，忽然心生歉疚，但还是扭头不顾而去。
    先去九宫山找到朱成道，李易给他炼制了几类丹药，安排他在这里修行，老朱果然不负所望，旬日之间，提升到了筑基前期。李易把任务一说，他欣然从命，两人快马加鞭，前往突厥。
    大约在四五十年前，突厥一度被唐军击破，这与李昌北关系很大。
    李昌北的祖父罗力八达，原为回鹘拔野古氏首领，因帮助唐军攻下突厥牙帐，被皇帝赐姓李，娶唐宗室公主为妻。
    李昌北长大后勇猛果敢，阴鸷狡猾，有祖父遗风，屡立大功，被任命为安北大都护府刺史，掌管军政大权，负责剿灭突厥残部，但他却趁着中原内乱，举兵南侵，夺取了帝位。
    而当年的突厥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可汗苏特拉，率领族人流离漠北，休养生息了二三十年，渐复兴盛，在李昌北率领回鹘精兵南下之后，没了顾忌，回头复国，将回鹘留守各部落打得七零八落。
    李昌北登基后，专意中原，见突厥一时消灭不了，便羁縻笼络。
    李易和朱成道在途非止一日，出了关，贺兰山在望，云天苍茫。
    李易看着眼前苍凉壮阔的美景，心头抑郁，轻轻叹了一口气。
    “又想道长了？”朱成道笑着问他，“放心，放心，道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怎么我在想她？”
    “姥爷我当然知道。”朱成道嘿嘿一笑，“姥爷我的年纪做你曾祖爷爷也够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点小事能看不出来？”
    “你也经历过……这种小事？”李易反问他。
    “那当然！”朱成道骄傲的一挺胸。
    “谁家的母猪啊？”
    “去你奶奶的！”
    李易确实在想天隐，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想她想得太多，以至于有时候会恨她。师姐啊，我为什么这么想你？我又为什么要认识你？认识了你我快乐，但你不在却让我心烦，让我寝食难安，我该怎么办？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对野猪妖诉说，他没人诉说，只能白天的时候自己跟自己说，等夜深人静了，就对着清风，对着明月，对着无边的黑暗，对着那不知身在何处、又似乎无处不在的天隐诉说。
    师姐啊，回来吧！快回来啊！回到我身边。
    “殿下！”朱成道的大嗓门在他耳边吼了起来。
    “怎么？”李易愣怔一下，从幻梦中惊醒，“瞎叫唤什么！”
    “看那边。”
    李易顺着老朱的手指看去，贺兰山南麓正有一支队伍缓慢前进，像是李昌北的军马。“过去看看。”
    两人藏好马，徒步奔驰，到了附近便隐身。
    这显然是一支和亲队伍，总数有五六千人，除了护送士兵，还有大批太监宫女，以及成箱成箱的嫁妆和日用品，而中间最显眼的，是八匹马拉的大花轿。
    李易很轻易就抓出一名太监来，一问果然不假。李昌北要和突厥和亲，凤翔公主下嫁苏特拉。在这种时候，用意很明显了。
    李易将太监放了，发愁道：“李昌北居然也想到了这步棋！这下可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朱成道哼哼两声，“将这凤翔公主杀了不就行了。”
    “杀了公主？”
    “对啊，你有姐姐妹妹女儿什么的嫁给突厥人吗？你嫁不成，当然也要让李昌北嫁不成啊！还有更妙的呢，凤翔公主如果死在突厥疆域内，你想李昌北会怎么想？苏特拉又会怎么说？嗯？”
    “妙啊老朱！”李易听完他的计策欢喜得直拍手，“没想到你这……脑子转得还挺快。”
    “这就叫做遗祸江东。”朱成道得意地摇头晃脑，“你以为我不读书吗？”
    “比喻不太贴切，不过总是那么回事。”李易想了想，道：“就这么办，过了贺兰山就动手。”
    两人跟着和亲队伍，看看过了贺兰山，李易要去，被朱成道拦住，“殿下，这种事还是我去做。”
    “为什么？”
    “我怕你下不了手。”
    “又为什么？”
    “你想啊，既然是公主，既然李昌北还拿得出手，想必长得不赖吧……”
    “行啦！”李易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虽然不像，但姥爷我去显然更稳妥些。”
    “少啰嗦！”
    凤翔公主果然长得不赖！黑黑的发辫，白白的脸蛋，浅浅的小酒窝，忽闪忽闪会说话的大眼睛，十五六岁了，生在深宫之中，不见人世忧患，依然稚气未脱，又给人一种清新飘逸之感。
    李易趴在轿顶上，瞥了她一眼，顿时感觉很难受，接下来要做的事，无疑是一种罪恶。
    他杀过人，除过妖，但那都是敌人，都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敌人，而眼前这位，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她还什么也不懂。
    “也许该让朱成道来的。”李易羞愧的想，“但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杀我杀，都是我的命令。”
    这么想着，他跳了下来，隐着身，收敛了气息，即使相隔咫尺，凤翔公主也看不到他，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动了动。
    “小妹妹，不要喊。”李易开口说话，做好了准备，如果凤翔公主喊叫，立即出手击杀。
    凤翔公主没有喊，甚至在听到他的话音后，连动都不动了。
    “很好。”李易居然放松了吁了口气，接下来说的话连他自己都意外，“小妹妹，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心愿？你……”凤翔公主此时最可能说的话应该是“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但她却笑了起来。这一笑，让李易刹那失神，感觉就像身处满园鲜花的春光之中。
    “心愿我当然有啊，春天就要到了，我想再看一眼大明宫梨园里的梨花，雪白的梨花啊，白的就像飞雪，春风吹过来了啊，飞呀飞呀飞到了天上……”凤翔公主的声音转为凄苦，眼望着故乡长安的方向，哽咽着说，“可是我永远也回不去了，也像那片片梨花，被风吹到了天上，飞呀飞呀……”她的泪珠再也止不住。
    她已经是战争的受害者了，背井离乡，远离亲人，远离了熟悉的一切，嫁到蛮荒异域，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李易知道不能再耽搁，不能再和她说话，否则过会可能真的下不去手。
    凤翔公主却开始说了，一说起来就不停，“你是神仙吗？是来救我的吗？神仙，请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去突厥，我不想嫁人，求求你带我走吧，求求你……”
    “公主！”一名红衣小鬟听到她的话语，赶紧过来查看，“你在跟谁说话？”
    “没你的事。”凤翔公主拉下面纱来，不让她看到流泪的样子，“我在做功课呢，别打扰我，去吧。”
    趁着小丫鬟这一打断，李易下定了决心，道：“公主妹妹，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到底是谁？认识我吗？”
    “不认识，我第一次见你。”李易老实交代，“别担心，很快的，很快，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要……对我做什么？”凤翔公主似乎有很强烈很准确的预感能力，她感觉到了危险，声音颤抖起来。
    李易决定点她昏睡穴，让她安详地去世，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却忽然闪过天隐的影子，他回忆起那天天隐中了噬血咒让他杀她的情景，痛苦铭记心头，成为永恒的烙印，此刻，又在刺痛着他。
    这时轿子剧烈晃动，凤翔公主坐不住，往前一歪，刚巧对准了李易的位置。李易不及细想，伸手扶住了她。
    “啊！你……”凤翔公主急忙挣脱，她终于察觉出来面前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神仙”，刚要开口喊叫，外面已经骚乱喧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