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下

八 亵渎神灵愧难当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我跟上鬼了。我妈经常到庙里给我上香,祈求神仙能够让我改正我的这些罪孽,不要让我无缘无故地去祸害别人,把人家的东西无缘无故地往自己家里拿。全家人甚至以为我是跟上毛嘴神了。因为那种土神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偷盗别人家的东西,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外号叫偷食嘴。
    我也非常痛恨自己,没人的时候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扇自己的耳光,甚至好几次在墙上把头撞起好几个大包,好几天都消散不下去。
    有一次,我拿了人家的一只洗脸盆,被人家堵在半路上。男主人还没有说什么,但他家的老婆和孩子,一口一口朝我脸上吐唾沫,把我家祖宗三代日吷了个遍,闂得我恨不得变成老鼠钻到地底下去。
    我知道,我还没有麻木,心还没有完全死掉,我还是有尊严的。但天天自己伤害自己的尊严,重要的是这些伤害没有带来一毛钱的利益,全偷的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让我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我到底是怎么了?只有那30块钱,还的确实实在在的是钱,也让我提心吊胆的,担心哪一天警察找上门来,或者被关在公社的学习班里劳动改造,不给饭吃。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时候强迫自己不要乱偷乱拿别人的东西,但好像根本就管不住自己:只有把别人的东西拿在手里,放到家里,我的心里才能安稳一点,舒坦一点。如果好长时间不做这样的事情,我心里像猫爪子抓鱼一样,说不清是痛还是痒,是烧还是烤?浑身难受得坐卧不宁,用手指头狠狠地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使劲地拧着,常常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用这种肉体上的疼痛来取代心灵上的痛苦。
    但真的很难改变,很难管住自己。为了赎去自己的罪孽,为了取得村里人的原谅,我常常主动帮他们干活。不管谁家有什么事情,只要让我看到听到,也不怕人家鄙视和日吷,往往主动上门,不声不响地拿起工具给人家劳动:修房子打顶,到城里去拉煤,送病人住医院,死了人给人家挖坟墓,一切红白大事。根据自己的身份,做最低贱,最苦最攰的活,只求着人家的谅解。时间一长,虽然人们对心中的困惑没法解释,因为连我自己也解释不了,但人们好像觉得这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不是要有意而为之的。人还是不算太坏的,善良勤劳,肯吃苦,这是大家对我一致的评价,除了小偷小摸外。这是我永远改变不了的坏毛病,人生中永远没法抹去的污点,但我也只能这样了。好在村里人们渐渐地原谅了我,以后也没有人再闂我,更没有人打我了。只不过把我偷去的东西,如果他们还需要,再从我家里拿回去,只是麻烦要重新搬运一回罢了。虽然麻烦点,但比起我对他们的付出,完全是值得的。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我的生活也就马马虎虎,可以平静地过下去了。虽然我这个罪恶,一时难以改变,但习惯成自然,村里的人也就完全接受和接纳了我。我也能像大家一样,过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然而,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从京城传到省城,又从省城传到县城,从县城传到公社,又从公社传到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来了。而我这个特殊的人,是注定不会躲过这场风暴的,还被迫要成为这场运动的潮头兵和弄潮儿。比起小偷小摸被人打被人闂,更让我痛不欲生,没齿难忘: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如狂风暴雨一样推进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山村。而我这样为人所不齿的人,竟然会成为这场运动的风云人物,比当窃贼惯偷更加名声远扬,闻名遐迩。只是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这名声是臭名恶名还是好名美名?反正是出了大名。
    首先是大学毛著。要求大家都背毛主席语录,但全村人几乎都是文盲,没有几个人认得字,这重担自然就落在学校、老师和学生的身上了。
    我的那个侄子聪明、勤奋,记忆力特别好,在全公社中小学背毛主席语录比赛中得了第一名,和他的老师成了全县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八九岁的小孩子,居然在万人大礼堂里做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体会报告,风光一时。他和老师自然成了全村人学毛主席语录的辅导员。
    吃过晚饭,队长胡明生把全村人都集中在饲养牲口的窑洞里,他和老师轮流教大家。他们念一句,所有的人跟着也念一句。好在他们选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毛主席语录,字数少,大家记得也快。在不识字的人中间,我是背毛主席语录最多的人,这大概可能因为我的记忆力好吧。以后我认了字,开始读书,读过的书大都能记得,这大概是爹娘给我的一点能力吧。大家都还是有好奇心,没有见过毛主席,很想听听他老人家都说了些什么。好多话,其实我们根本不懂,只能机械地背诵。
    但这种轻松的学习,在老师和他出席全县学毛著积极分子大会回来以后,味道就变了。只有八岁的侄子,左臂上佩戴着一个菱形臂章,上面印着“毛主席思想宣传员”几个金色的大字,那完全就是他的尚方宝剑:他带着同学,中午在我们下地干完活回家吃饭时,十几个小孩子把我们堵在村口不让走,强迫大家每人必须背会一条毛主席以后才能放行。好在他选择的一些语录都是简单的,比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等。
    我是第一个背会被他放行的,但大部分根本不会背。面对着这样一个毛孩子,他的叔叔伯伯,甚至父亲兄长们,所有的长辈,都不敢说一个“不”字。肩上担着沉甸甸的砍来的柴火,满头的汗水在大太阳下,一滴滴流在地上,但谁也不敢擅自走开。好在那小子脑袋还算机灵,他让大家集体背了一段语录,总有人会背,大多数人跟着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也就算背过了,才让大家回去吃饭休息。也没有什么人敢责怪他,因为他是按上边的命令去做的。好在这种强迫的办法并没有实行了几天,在家家户户请回毛主席像以后,就再没有强迫大家背毛主席语录了。为了请主席标准像,本来很穷的村里,还购买了一套响器,有唢呐锣鼓钹等乐器。
    在请毛主席像那一天,全村居然罕见地放了一天假,要求每个人都把最好的衣服穿上。胡明生,吴兆成,刘明柱,带头敲锣打鼓,把全村人集中在打麦场上,排成三行纵队。公社主任亲自把一张张毛主席像交给每一家选出的代表,亲自监督,一家家地把毛主席像恭恭敬敬地贴在窑洞的正中间,全家人毕恭毕敬地站立起来,朝着主席像三鞠躬。
    我们全家人,望着神采奕奕的毛主席像,从心里感谢他给我们带来了幸福的生活,平安度过了饥饿的年月。现在不仅有了自留地,还有很大的一块猪饲料地,家家户户养起了猪。虽然一头猪饲养一年,只能卖几十块钱,但也能多少贴补一些家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过了不久,队长胡明生从公社开会回来,从公社里带回来县上给下达的指示精神,说是革命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要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村子东头的那座小庙就属于四旧,是牛鬼蛇神,必须扫荡干净,要大家积极行动起来,明天上午就去拆庙。
    大家一听,脸都吓白了,都说是队长奱包子哩,谁也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去拆除庙宇!那完全就是找死啊。那可是神仙啊,保佑全村老小的平安幸福的,谁要是敢拆除了,完全就是大逆不道。不仅会给自己带来祸害,还要祸害全家人,甚至是全村人。千百年来,所有的人毕恭毕敬,顶礼膜拜的神仙,竟然要被砸毁拆除,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表态。
    你们难道都是死人吗?还要我一个个点名吗?这可是从北京传达下来的文件,是国家的政治运动,你们谁敢不响应?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们谁有几颗脑袋?敢对抗国家省市县和公社的紧急命令?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酱紫色的脸上,洋溢着愤怒,眼睛里喷着火,好像要把大家都融化掉。但几千年来,祖祖辈辈,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要拆除寺庙,这全村人的希望和精神的依托。不管他如何发火,没有人主动响应。到第二天,他站在场畔的最高处,粗声大气地喊着,让社员们到庙院去拆寺庙。但全村人第一次违背了他的意愿,谁也没有出门,都静悄悄地待在家里。
    我和全家人一样,四口人坐在土炕上,谁也不作声。父亲说,这个胡明生,完全就是胡来。那么小的一个庙,他强迫大家去拆除,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拆除?他家里的人为什么不去带头拆?还不是心里害怕,害怕遭到报应!等着吧,他这个瓷器活儿恐怕是揽错了。
    法不责众,任凭他喊破嗓子,也没有办法。只得召集大家继续在地里去干活。但公社和大队领导下来督查,见庙宇还是完好无损。大队主任吴兆成,支书刘明柱,当着公社主任的面,扬言要撤除他的职务。那时候村子里也没有红卫兵,要不然这样的任务,红卫兵是当仁不让的。但这样的小地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组织,只能由社员自己来完成。胡明生黑丧着脸,把三个人请到自己家里,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央求他们帮他想个好办法。他们想了个什么办法?当然我们都不知道,显然是在商议对策。因为就算是把胡明生撤职了,小庙更拆除不了了。
    那天中午,刚吃过午饭,积极分子杨明成就把我叫到队办公室。
    公社魏主任,吴兆成,刘明柱和平生,大概早就恭候我多时了。他们客气地让我坐下,胡明生甚至还给我倒了一杯水:从来没有人这样尊重过我。我感激地接过水杯,差点把水洒在地上,不知道他们叫我干什么。
    马吉平,你干过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已经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魏主任却黑着个脸,恶声恶气地对我说。
    我一下子吓懵了,想起了那半夜里偷盗的三十块钱,是不是被人家发觉了?公社甚至大队都有处置坏人的权力:批斗抓捕,关进牛圐圙里,不让吃饭,给他们掏大粪,甚至被殴打,完全是常有的事。我是不是也要被抓起来?
    但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装作困惑地问,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只要是我做过的,我都老实交代,但我一下想不起来你说的是什么?能不能提醒一下我?
    你自己干的好事还要主任提醒吗?吴兆成大声喝到。
    你还敢对领导干部提这样的要求吗?我看你是干什么吃的?杨明成也狐假虎威地大声呵斥着,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公社所在地的村支书丢了五十块钱,是不是你干的?你可真会干,把人家的门关撬坏,又照原样安装好,让人家好长时间都没有发觉,魏主任提醒我说。
    这种讹诈,给我栽赃陷害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发生了。但我真正做过的事情,他们其实不知道。他们强加给我头上的事情,没有的事儿,我当然根本就不怕,也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就承认的。
    谢谢您的提醒,我说,如果您不提醒,我还真的不知道,那家人丢过钱,而且是好长以前的事情。既然你们怀疑是我干的,为什么当时就不抓我批斗我,关押我,怎么现在才提出来呢?
    我声音平静地提出了我的疑问。
    对反动分子的镇压,什么时候也不过时!对你这样的坏人,就是要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你不要狡辩,吴兆成恶声恶气地说,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反正你干过的那些坏事,从队里到公社,大家都掌握着,现在魏主任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把那个庙宇拆除了,就不会把你抓起来,甚至在全公社巡回批斗。但如果你不干,马上就会让武装部指挥民兵,把你抓到公社,到那时就由不得你了,你看着办吧。
    原来如此!他们要强迫我干谁也不敢干,不愿干的缺德事!
    我一下子脑袋“嗡嗡”作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该硬撑下来还是坚决拒绝。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们能让我回去跟家里的人商量商量吗?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也不好做主。
    我跟他们央求着说。
    好吧,魏主任说,你赶紧回去商量去,在下午三点以前,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三挪地朝家里走去。心里狠狠地闂着自己:马吉平,马吉平。你这个败家子,你这个丧门星,你这个扫帚星,你怎么还不死啊?你祸害自己还不算,还要给全村人带来灾难,你让娘老子怎么活?让哥哥一家怎么活?如果神仙要怪罪下来,全村人全家人都要跟着你遭殃啊!可如果你不去干,就要被关在黑牢里,受尽折磨,不光要饿肚子,还要天天遭受人格侮辱,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我回到家,面对着眼巴巴地看着我的父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他们开口。可眼看着上工的时间快要到了,我不给他们答复,就要把我抓走,作为生我养我的爹娘,同样是痛苦的。我只能硬着头皮,把刚才公社大队和小队三级干部给我下达的任务说给他们听。
    父母一下便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像我一样,根本没有想到是要让我去拆除寺庙。他们的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没有央求人家吗?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父亲似乎还抱着一线希望地问。
    什么话也说了啊,根本没用。要么去拆庙,要么让我去坐牢还被要巡回批斗。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
    唉,孩子,粗胳膊拧不过大腿,看来不答应是不行了。善良的母亲说,你就答应下来吧,在你拆之前,我先到庙里烧上一炷香,替你央求一下佛爷,请求他老人家原谅你,不要把灾祸降到你的头上。
    她说着,苍老的眼睛里落下了眼泪,赶紧到箱子里拾翻了一下。把当初腊月三十用过的香和纸张,悄悄地塞到怀里,惦着个小脚,悄悄地到庙里烧香去了。根本不敢让领导看见,要不然会罪加一等的。
    我和父亲心怀忐忑地等着母亲,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祈求神仙能放过我和我们一家,以及全村人。不要因为我的罪过,把灾难降临到大家身上。
    好在小庙离我们家也不远。过了一会儿母亲就回来了。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似乎神仙已经原谅了她这个倒霉的儿子,不孝的子孙;好像她这样的举动就上了双保险,任凭我怎么做,也不会把灾难降临在我们头上了。
    孩子啊,去吧,去答应人家吧。只是你拆的时候要小心点,不要把神仙弄坏了,弄疼了,让他老人家跟着你受罪。记住你娘的话,在神仙和领导之间,我们只能选择领导,因为人家活着的时候管着我们呢,神仙是管死后的事情的;就算将来让你下地狱,你现在也只能得罪神仙了,没有别的路走啊。只是你要小心再小心。我已经替你祷告过了,你也不要太担心,神仙是不会怪罪你的,更不会怪罪咱们全家的,你就去答应人家吧。
    我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的叮嘱,眼泪差点流下来。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望着呆呆地坐在炕头上的亲人,知道这劫难是逃不掉了。但愿神仙只把灾难降临在我一个人头上,让我下地狱入油锅,刀砍火烧,不管如何惩罚也不要让他们因我而遭难。
    当天下午,三级领导召集全体社员集中在庙院里,看我拆除神像和庙宇。
    人们都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看着我。我不敢看大家的眼睛,低着头像一个罪人一样走到神像的跟前,心里默默地祈求着祷告着,请求他老人家原谅我。因为我实在是被逼无奈,我不得不伤害他毁灭他,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不敢看他的那双大眼睛,甚至不敢摸一下他那颗大大的脑袋。我记得小时候到庙里边去玩,知道神仙后边拴着一根绳子,绳子是钉在墙上的。现在只要把那个绳子砍断,神像就会倒下去。神像有一人多高,他盘腿在一个莲花上坐着,神情慈祥,嘴巴微微笑着,似乎在看清看透了人间世事。身上涂的油漆,由于年长日久,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里边的土灰色。所有的人都静悄悄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像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一个像贼一样,像土匪一样,看着眼前这个猎物,要把它消灭殆尽。我绕到他的身背后,闭住眼睛,挥起斧头朝着那个绳子砍去。只听见“咚”的一声,硕大的神仙身体一下向前倒了下去,头一下撞在地上被撞得粉碎。我的心里发出一声“啊”的声音,呆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人们纷纷退到一旁,飞溅起来的尘土,一下弥漫着整个庙堂。我胆战心惊地走到神仙跟前,伸出双手用力地搊着,想把他搊出庙院,搊到下边的深沟里。但我无论如何是搊不动的,我求救似地看着几个领导,说我实在是搊不动,能不能让别人帮帮我?
    那是一块土疙瘩,你就不会用大锤砸碎了,用平车拉着倒掉?吴兆成轻蔑地看着我说,以为我是个猪脑子。
    我知道这种请求是毫无用处的,没有人愿意来帮我的忙,但一时也找不到大锤。我也不忍心把他打得浑身碎骨。忽然想起哥哥家有一根撬棍。
    我赶紧跑回去,到哥哥家取来撬棍,插在神像的身体下,一下一下地撬着,慢慢地把他撬出了庙院,挪到院畔里。最后一用力,只听见“砰”的一声,神仙便掉进了下边的深沟里,不见了踪影。我攰得大口大口地圪蹴在地上喘着气。
    魏主任说,还不赶紧加劲儿干,把房子也拆了?
    我大口喘着气说,您放心,神仙都敢捣毁,神仙也没了,这个破庙宇当然也没用了,让我喘口气,我一定把它拆掉。
    队长胡明生,看看上工的时间到了,对我说,你下午就不用到地里去了,把庙拆了,算你的工分。大家赶紧上地去吧,不要再看了。以后谁也不准到这里烧香磕头,不然魏主任会派民兵把你们抓到公社里去的。记住啊,谁也不准再到这里迈进一步,赶紧走吧。
    领导们和社员纷纷散去了,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好像再也爬遃不起来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庙宇,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辈子是很难翻身了。
    看看左右无人,我跪到没有神像的佛龛前,嘴里喃喃地说,佛爷呀佛爷,我把您搊到深沟里去了,现在仍然让我拆你的家,但我一定保留下来,绝不再拆了。等您将来回来的一天,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一个能保佑全村人平安幸福的地方。我不会把你的家拆除的。不管他们怎样对待我,就是让我坐牢批斗,甚至是杀头,我也绝对不再动您的家园一砖一瓦的。只求您不要把灾难降临到我娘老子的头上,不要降临在我的家人头上。如果你要怪罪我,你就狠狠地惩罚我吧,怎么惩罚都不过分!神仙爷爷呀,请求你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个罪人吧,我真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呀!
    空荡荡的庙院里,微微吹来的风,把我带着哭声的祈求的声音,传到天空中,传到深沟里。也许能让那被我亲手搊倒在沟里的佛爷听见,能多少原谅一点我罪恶滔天的罪过吧?我默默地祈求着,呆呆地坐在破败不堪,空空荡荡的庙院里,好像自己也成了一座泥塑木雕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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