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
自建炎元年扬州城被完颜宗弼攻破,数万新军灰飞烟灭之后,大宋朝廷重新训练的希望之师又一次落荒而逃,只不过这次地点换成了江宁城。
江南水乡的田间小道,四通八达的官道驿路,还有那纵横交错的河岔水道,满眼望去,都是惊慌逃窜的溃军。
这些三贯钱一月的新军,人人都是健壮黝黑,许多人身上的战衣崭新,显然并未经过激烈的战斗,就已经逃之夭夭。许多人丢盔弃甲,有的人连刀枪都扔掉,他们此刻惶惶然、戚戚然,不知要奔往何方。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练出来了样子,却没有精气神。没有大量的基层军官压阵,这些个菜鸟,哪里敌得过吃苦耐劳、身经百战的义军。
江宁城一场血战,五万大军一击即溃,只是短短一天时间,固若金汤的江南名城,便给义军攻了下来。
尽管对方已经不再追赶,这些逃兵还是一路向南逃窜。也许只有退到了临安府,他们才能够心安。
有刀有枪,人多势众,良莠不齐,心里的魔鬼放出,便是罪恶。
“江南的小娘子就是舒服!比起西北的婆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五大三粗的溃兵从一间茅屋里面出来,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满意地对着门外把风的同伙说道。
“大哥,那就麻烦你了,兄弟我也进去快活一下!”
同伙是个瘦高汉子,他早已经急不可耐,不等大哥回答,已经冲进了房里。
“瞧你那猴急样!不过你小子不行弄不了几下就得出来。”
大哥笑嘻嘻的在房门口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刚刚抢的米糕,向着嘴里塞去。
屋子里面传出女子的哭喊声,没过片刻,忽然传出女子的尖叫声,跟着声音戛然而止,屋里没有了动静。
“你小子在搞什么?”
大哥有些惊讶,刚想进去查看,小弟却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走了出来。
“小娘们不听话,咬我,所以就一刀杀了!”
小弟漫不经心地亮出了胳膊上的牙印。
“你小子,莫不是搞得太猛了,小娘子受不了?”
大哥也是嘻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个乡间女子,有些性子还真是够烈。
“快点离开,直娘贼的这地方晦气!”
吕颐浩,这位新任的江宁知府,此刻披头散发,身上的官服皱皱巴巴,鞋子上全是泥巴。他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身旁簇拥着二三十个无精打采的卫士,满头大汗,疲惫不堪。
这一路逃下来,身边的卫士不停地走失,堂堂的封疆大吏,竟然只有这几个卫士追随。
当年他建的扬州新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完颜宗弼赶了出来。如今这江宁知府也是如此,他上下奔走,劳心劳力,终于又编练起了另外一支新军,谁知一投入战场,又是原形毕露。
这要是退到了临安府,该如何向朝廷交代?该如何向官家交代?
对养尊处优的吕颐浩来说,这一路逃下来,脚上也磨了血泡,走起来不知多难受。
“都起来,赶紧走,等到了临安府,本官重重有赏。”
吕颐浩忍着脚痛站了起来,拿起半截枪杆,当成拐杖拄着。
“相公,实在是走不动了,咱们还是找只船,走水路吧。”
一名卫士嘴里埋怨着,和其他的卫士一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是,就是!要是一路走到临安府,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贼人正在后面追赶,咱们还是快快找船,赶紧离开这里!”
“说的
也是,要是贼人追上来,咱们恐怕就没命了!”
卫士们七嘴八舌,人人都是惊恐不安。众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吕颐浩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你们这些个贼配军,一个个滑劣不堪,胆小如鼠。要不是你们,那江宁城怎么会丢的如此轻易!朝廷要你们何用?”
吕颐浩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骂了起来。
“吕相公,你骂我们也没用。叛军的火炮那么厉害,兄弟们死伤惨重,难道呆在那里等死不成?”
“吕相公,朝廷如今是奸臣当道,连王松那样的忠臣都被逼反,谁还愿意为朝廷卖命?”
卫士们你一句我一口,大肆贬斥朝廷诸般不是。吕颐浩气的七窍生烟,怒声吼了起来。
“都给我住口!谁再口出狂言,等到了临安府,老夫一定治他的罪责!”
卫士们纷纷闭嘴。毕竟事关自己的饭碗,由不得他们不小心谨慎。
“你们几个,快去找船,找好了过来接大伙!”
为首的卫视士下了军令,几个卫士摇着头纷纷离开,前去寻找。
吕颐浩无可奈何,在卫士的搀扶下坐了下来,一行人在路边继续等候。
没有片刻,忽然,两个卫士从路上舍命跑了过来,点上神色惊慌,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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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们都是一惊,他们扶着吕颐浩站了起来,向着卫士们逃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大群老百姓,手持锄头、刀枪等物,正从后面恶狠狠地追来。
“发生了何事,他们两个怎么这么慌张?”
吕颐浩大惑不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跑,不然就没命了!”
两个卫士瞬间跑到了众人身边,却不做停留,仍然舍命向前逃去。
“相公,看起来事情不妙,咱们赶紧逃吧!”
其余的卫士也感觉不妙,扶着吕颐浩就要逃离。
“老夫问心无愧,这有什么可怕的?”
吕颐浩虽然嘴硬,但看着后面气势汹汹追来的村民,还是和卫士们一起向前逃去。
没跑多久,卫士们觉得是个吕颐浩累赘,径直丢下了他,自己向前逃去。
“你们这些贼配军,不忠不义,老夫饶不了你们!”
吕颐浩放声大骂。跑了几步,腿脚酸软,终于坚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三郎,这好像是个当官的!”
村民们追了上来,一些人继续追赶前面逃窜的卫士,一些人围住了倒在地上的吕颐浩。
“你们要干什么?老夫是朝廷的大臣,你们可不能胡来!”
感觉到村民们狰狞的眼神,吕颐浩下意识的心里一寒。
“就是你们这些狗官和官军,才害得我们百姓家破人亡!”
“跟他说个甚!打死他,给秀娘报仇!”
“打死他!秀娘就是他们这些人祸害的!”
吕颐浩脸色煞白,大声争辩道:“秀娘是谁?老夫并不认识她,你们找错人了!你们要干什……”
吕颐浩话还没有说完,红了眼的村民们已经扑了上来,他们锄头农具齐下,一会功夫,地上的吕颐浩就没有了声息。
村民们施完爆,继续向前追去,只留下地上毫无声息的吕颐浩,无人理睬。
一群军士当中,翟亮衣衫破烂,满身血迹,和他周围同样打扮的军士们一起,艰难地向前挪行。
当日江宁城破,他担任的是后军掩护。由于翟亮作战勇敢,身边聚集了一群军士。溃退途中,不断地有军士加入,也形成了一队五六百人的队伍。
翟亮目光呆滞,眼神茫然,这一次又败了,将来的前途却不知如何。
从东京城到扬州城,从扬州城到江宁府,大宋朝廷让他编练新军,几番惨败下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和王松,绝不可同日而语。
王松可以痛击金人,让其血流成河,退回燕云之地。王松灭了西夏,又平了伪齐,兵锋无人可挡,天下震惊。
而他又算什么呢?
编练的新军,连区区一个杨幺部都对付不了,还被对方打的屁滚尿流,两者对比,高低立见。
这难道就是他的命运吗?
朝廷式微,他又该何去何从?
父亲战死,伯父和家人正在抗金,他难道要龟缩在这江南之地,连父仇都不报吗?
他想和王松一争长短,有这个必要吗?
“将军,抓住了两个溃兵,后面有百姓追赶。”
军士上来禀报,翟亮不由得一愣。
溃兵?自己不就是溃兵吗?
“都给我站住,你们到底要做甚?”
军士上前,拦住了气势汹汹的百姓。
眼看对面的军队人数好几百,百姓们纷纷停了下来。
“这两个杂碎,糟蹋了我家娘子,还杀了她。我们要找他们拼命!”
为首的汉子30多岁,满脸悲愤。
翟亮大吃一惊,把两个军士压了过来。
“就是他们两个,我亲眼看到!”
有眼尖的村民马上认了出来。
“是你们两个吗?”
两个军士脸色煞白,马上跪了下去,正是那两个施暴的胖瘦军士。
“将军饶命啊!人不是我杀的,是吕三杀的,和我无关啊!”
“邓强,还不是有你一份,小娘子还不是你先糟蹋的!”
邓强和吕三相互狗咬狗,旁边的翟亮怒不可遏,大声吼了起来。
“把这两个狗贼脑袋砍了,向百姓赔罪!”
军士就要上前行刑,旁边的一名军官赶紧挡住。
“翟将军,吕三是吕相公的家人,还是等到临安府,再做打算。”
谁都知道,吕颐浩是官家赵构的红人,一旦吕相公怪罪下来,他们可担待不起。
“糟蹋妇女,残害无辜,罪无可恕,速速用刑!”
翟亮世家子弟,嫉恶如仇,再也忍不住,大声咆哮了出来。
“翟亮,你敢杀老子,老子和你没……”
吕三大吃一惊,话还没有说完,行刑的军士已经恶狠狠一刀砍下。
两颗斗大的头颅落在地上,百姓人群中发出一阵巨大的喝彩声,跟着各自散去。
“翟将军,这样的事情到处都是,你这又是何必?”
“勿需多言,等到了临安府,我自会向吕相公交代!”
翟亮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悲怆,夹杂着一丝无奈。
众军向前继续赶路,没有多久,路旁几个军士上来,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鬼哭狼嚎什么,到底发生了何事?”
翟亮满肚子怒火,不耐烦地发作了出来。
“翟……将军,吕……相公被刁……民们打死了。”
翟亮目瞪口呆,来到前方查看。果然,吕颐浩躺在地上,血肉模糊。
“这……”
翟亮一阵天旋地转。江宁府的知府相公不幸罹难,他这个江宁城的守将,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恐怕他的前程,也和这大宋王朝一样,日落西山,辉煌难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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