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骤然而至,漫天飞雪之下,却是熊熊火光。
气温很低,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缘故,萧何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那素来冷漠的双眼里此刻映着燃烧的火焰,猩红可怖。
嘭的一声,脸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萧何,你这个混蛋!”是慕云琛怒吼的声音。
萧何抬眼看他,一贯温润如玉的慕云琛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怒的神情。
嘴里有浓浓的铁锈味,他抹了下嘴角,流血了。
愤怒让慕云琛的脸变得扭曲,他再次挥起拳头,欲往萧何狠狠挥去。
第一次被打中是没有防备,这次他定然不可能站着挨打。
萧何猛然拽住了慕云琛的拳头,用力之猛,仿佛要将他的手掰断。他拽住慕云琛的衣领,眼睛猩红逼近他,声音沙哑透着狠戾:“温颜呢?她在哪里!”
“你还敢问!要不是你,满满怎么会选择这条路?是你害死了她!”慕云琛怒吼,趁着萧何怔愣,竟挣脱了他的禁锢。
“不!不可能!”
他不信。
他不相信温颜会真的这样做!
“你明知道唐耀宗是害了她养父的人,你竟然选择与虎谋皮,和他的女儿结婚,你考虑过满满的感受吗?!”慕云琛嘶吼着,眼睛通红,全无往日的谦谦君子风度,他双手攥着萧何的衣领不停地摇晃,“她为什么会选择在今天……”
慕云琛声音哽咽,差点说不下去,“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萧何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且重,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熊熊火光,眼睛里开始出现裂缝。
火光滔天,仿若炼狱。
“不,我不信……”他低声喃喃,声音嘶哑,透着绝望,“她一定不在里面!我要进去!”
萧何用力挥开慕云琛,踉跄着就要往火光里冲进去。
慕云琛的反应也很快,他狠狠地向萧何挥去一拳,阻止了他的步伐,揪着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萧何一心只想冲进去,慕云琛的制止让他极为愤怒,他狠狠地挥拳砸向他的脸,不顾一切就要往前冲去。
突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两辆警.车径直开到二人面前,嘶的一声,轮胎与地面摩擦,警.车戛然而止。
从车上迅速下来几名刑.警,他们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制止了萧何,其中一名三四十岁的刑.警严肃地看着萧何,厉声道:“萧何,你涉嫌一桩非.法拘禁案,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萧何似乎没反应过来,但那位刑.警并没有打算向他解释什么,他一个眼神,示意队员将人带走。
萧何的眼神逐渐清明,理智开始回归。
非.法拘禁案?
难道是温颜报的案?
这么说,她还活着?
“报案的人呢?她在哪里?”他厉声质问那名刑.警。
刑.警同志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回到局里,我们自然会出示相关证据。”
萧何突然心里一惊。
为什么是相关证据?
为什么不是报案人?
他没有做任何抵抗,很配合地上了警.车。
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温颜还活着,即使是她举报他的,他甘愿接受应有的法律制裁。
可是,到了局里,等待他的,不是温颜,而是温颜自己录下的一段视频。
视频录于今天早上,时间就在他离开流云雅筑之后。
视频里,温颜自述自己在非自愿的状态下被萧何拘禁于地下室,并且导致她不慎流产。
该案件已被立案,萧何被依法拘留,可目前只有被害人供述的视频,远无法定罪。
没有见到温颜,无论警方如何审讯,萧何皆一言不发。
流云雅筑的大火在消防队三四个小时的努力之后终于被浇灭,刑.警前往取证,在烧焦的后院里找到原来小木屋的位子,并发现了地下室,从地下室发现几缕头发,在手链和脚链上亦发现了人体皮屑,从中提取到温颜的DNA。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萧何的犯罪事实。
然而,证据链依旧达不到定罪的程度。
刑事案件定罪需要三要素,人证物证口供。
被害人失踪,犯罪嫌疑人沉默,案件一时进入了僵化阶段。
警方仍在侦查,在这个阶段,萧何仍旧被刑拘。
根据刑法规定,警方侦查阶段,对犯罪嫌疑人的刑拘最长可达37天。
萧启正忙着上下打点,想将人保释出来,这一要求被拒绝了。
拒绝保释的不是别人,正是萧何本人。
萧启正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出面,于是派了律师过去。
此时,律师正在看守所,奉萧启正的命令前来规劝萧何。
律师舌灿莲花,各种分析利弊,说了半个多小时,就差给萧何跪下了,可他依旧无动于衷。
律师心里直骂娘,他还没见过拒绝保释的当事人。
被拘留好几天,萧何憔悴了许多,眼神疲倦,眼下发青,胡子拉渣,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然而,他身上的那股不怒自威的矜贵气质依旧让人不敢忽视。
律师心里嘀咕,面上依旧恭敬得很。
“萧先生,这是萧董的意思,您……”
萧何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淡漠,眉心轻蹙,眼神透着不耐。
律师的声音戛然而止,悻悻然地轻咳一声,终于选择了闭嘴。
得,这位爷心意已决,他再怎么劝也没用。
这几日,有不少人过来,沈凉生、萧逸、佟姨,甚至是纪凌芸,都劝他选择保释,萧何都沉默以对。
他在等。
等一个人过来。
第37天,也就是刑拘的最后一天,警方依然找不到进一步的证据,这也就意味着警方需要继续侦查,但无权再将萧何拘留,不得不让他取保候审。
这天下午,看守所来了一个人过来探视萧何。
“二弟,个把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萧琰姿态闲适地坐在萧何对面。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沧桑疲倦,天壤之别,唯一相同的便是二人身上那强势冷漠的气场。
前者更显阴翳,后者甚是深沉。
“她和你谈的条件是什么?”
这是37天来,萧何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嘶哑,却透着令人无法忽略的锋锐。
萧琰微微一笑,那双深目难得的带了一丝真正愉悦的笑意:“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萧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他后面还有话说。
“没错,她确实提了条件,”他顿了下,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我本打算找她谈的,没想到她主动联系我,这倒是令我有点意外,我倒是小看她了。”
因为还在看守所里,萧琰说话有所顾虑,并没有指名道姓,只以“她”指代,但他知道萧何听得明白。
“难怪时隔多年,二弟你依然被她所迷,你还别说,若非我需要她为我办事,说不定我也会像你一样爱上她……”
萧琰说着,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萧何的眼眸立时沉了下来,薄唇紧抿,抑制着骤起的怒火。
萧琰啧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想不到这个女人对二弟你的影响还是这么大,八年前如此,八年前还是一样。”
愤怒的情绪被压制下来,萧何的面色逐渐恢复淡漠,他冷冷地看着萧琰,道:“你跑题了。”
“噢,我们兄弟两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大哥一时激动,话有点多了,”萧琰声音温和,面带微笑,看起来就像个和自家弟弟谈心的好大哥,“那天你也看到了,你的岳丈被带走了,这事倒也巧。她知道我手里有一些你岳丈的不法证据,便主动联系了我。作为一个守法的公民,举报违法犯罪义不容辞,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的……”
果然,唐耀宗被举报的事情是温颜联合萧琰做的,条件呢?难道……
“二弟,你这个眼神……难道是在怀疑我?说实话,我若真有什么想法,那也是未遂,”他故作惊慌,眼里却带着挑衅的笑意,“你也许不信,条件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视频,还有……”
还有这场大火。
他没有说完,萧何却听明白了。
“她在哪里?”萧何冷冷地问道,神情依旧淡漠,但眼底的一丝焦虑和紧张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情。
萧琰轻声叹了口气,他沉默半晌,才假惺惺地说道:“如果我早知道她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她……”
萧何的瞳眸骤缩,难道温颜真的……
他的手搁在桌下的膝盖上,此时双手握成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说,她是得有多恨你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萧琰还在悠悠地说着,似乎无限唏嘘。
恨?
是了,那天在地下室,她说她恨他。
原来,她是如此的恨他,恨到不惜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要让他锒铛入狱。
后面萧琰再说什么,萧何已经听不到了。
翌日,萧何取保候审,沈凉生和萧逸一起过来接他。
走出看守所,他看到了37天以来的第一缕阳光。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阳光明媚,他却觉得刺眼,阳光照得他的眼睛酸涩得很。
上车前,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从不远处走来,径直走到他跟前。
“萧何,那天早上她给我发过一条微信,她让我问你,如果有一天看到你锒铛入狱,让我问你一句,被关在牢笼的感觉如何?”慕云琛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狠狠地攥住萧何的衣领,音量忍不住升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他说着,眼眶不禁泛红,手渐渐地松开了,捂着自己的脸,低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她说那样一句话,我就不曾想到她竟是要……”
他的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沈凉生和萧逸忙将二人拉开,沈凉生吩咐萧逸道道:“快带你二哥上车。”
萧逸忙点头,将萧何带进车里。
萧何神色漠然,或者应该说是麻木,脸上忽然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滑落,他伸手抹了下,竟然是眼泪。
多陌生的东西呀,自他懂事以来,他就不曾再流过眼泪。
沈凉生和萧逸显然也看到了,两个人皆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萧何流泪。
萧何低着头,脸埋在双掌间,姿势久久未动。
八号那天早上,她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当时他勃然大怒,因为从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
沈凉生不敢问什么,安静地当一名司机。
萧逸坐在副驾,目光不时掠过后座的男人,眼神担忧,欲言又止。
沈凉生给他使眼色,暗示他什么都不要问。
车行至半路,萧何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去墓地。”
沈凉生啊了一声,他刚想问,突然想到什么,立马闭上了嘴,拐了个弯,往墓地的方向行驶。
萧何垂眸站在唐耀祖夫妇的墓地前,站了许久,却什么都没做,仿佛雕塑般。
这37天,他在看守所里一直在想温颜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萧何,记住我曾经说的话。
她到底要他记住什么话。
萧何想了37天,今天他突然明白了。
她曾经说过,如果她死了,就把她葬在她的养父母旁边……
萧逸远远地看着他站在一座墓碑前,踌躇不安,正要上前去看看时,见他二哥忽然转身,缓缓地走了回来。
面前的男人依旧身材高大,却萧逸却觉得,他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步伐沉重地好像每走一步都是一种煎熬。
不久之后,当他看到那两座墓碑旁边的新碑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他二哥会那般痛苦。
说实话,他本来并不相信温颜死了的消息,可看到那座无字碑时,他终于相信,他想,温颜就算不是真的死了,但她在他二哥心里已经死了,或者应该说,他二哥的心已经死了。
彼时他并体会不了那么沉重的爱情,直到三年后,目睹种种之后,他才渐渐理解,原来,这世间的爱情并不只是充满爱意的,有一种爱情,有多爱,就有多恨,同样的,有多恨,就意味着有多爱。
太复杂了,他体会不了,只真诚地希望自己不要去经历那样的爱情,太痛苦,太折磨人了。
萧何依然回到公司上班,虽然他只被拘留了37天,可云城集团内部已风起云涌。
在他被拘留的这段时间里,萧琰频频动作,他在集团内部潜藏着的势力也逐渐浮出水面。
萧何消失了一个多月,虽然警.方并未公布他涉嫌犯罪被拘留的事情,但集团内部却有不少人知道这事。
他都不用查就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
一时间,他在集团内部备受打压,节节败退,而萧琰却是春风得意,暴露了不少他之前藏得极深的关系网。
萧琰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萧何却似乎已经失去斗志,在萧琰的打压下,他在集团里的地位岌岌可危。
集团董事都在站队,一时间,纷争四起。
萧启正被气得生病住院,想管都管不了。
萧何的状态很低迷,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眼看着他就要被排挤出公司董事会了,他却依然没有动作,连萧逸这么一个不参与公司事务的人都替他着急。
这天,天阴沉可怖,仿佛风雨随时骤至。
市郊的墓园安静得令人心惊。
在一座无字碑前,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黑衣黑裤,浑身透着肃穆的气息,他一言不发站在墓碑前,凝视着空白冰冷的墓碑。
站了许久,许是累了,他坐在墓碑旁,头靠着冰冷的石碑,淡漠的眼眸此刻略显迷茫。
“那里冷吗?”他摩挲着墓碑,喃喃低语。
墓地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冰冷冷地矗立着,岿然不动。
“只需要三个月,为什么不再等等……”他的脸贴在墓碑上,真的很冷。
风雨说来就来,冷风呼呼地刮,凄厉鬼嚎般,在墓地里听着就更瘆人了。
一开始还只是毛毛细雨,后面细雨渐密,雨帘连起了天与地。
墓碑前的男人却似乎一无所觉,他闭着眼倚着石碑,头发被雨水冲刷,贴在额头上,遮挡了他沉邃的眉目。
不知过了多久,墓地里传来了阵阵呼喊声。
“二哥!”是萧逸的声音。
他拼命地想拉起墓碑前的男人,边动作边大喊:“二哥,你别这样!温颜姐她已经死了!你就算天天来这里,她也不会活过来的!”
萧何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挥开了萧逸。
“滚!”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神情阴沉仿若修罗。
“大哥都已经把你逼到这个份上,你还在这里,你……”萧逸的眼睛都红了,不知道该如何说。
萧何在他心里一向是男神一般的存在,见到自己最崇拜的二哥变成这副模样,他心里难受得无以言表。
萧何置若罔闻,胃部又在隐隐作痛,疼得他不禁佝偻着腰,手扶着墓碑堪堪稳住身体。
疼痛还在加剧,下一瞬,他突然眼前一黑,而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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