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者迷

    
    这座公寓她以前来过很多次，可眼下却觉得那么陌生，几乎要找不着方向。
    “姐姐，你要去几楼呀？”电梯里一个小女孩好奇地问道。
    温颜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按楼层。
    她迷茫地看着楼层按键，好几秒后，才按了最高的那一层。
    “姐姐，你住在29楼呀？”小女孩特别活泼，一点儿也不怕生，“我们昨天上课学了句古诗叫‘高处不胜寒’，老师说意思就是，站在高高的地方承受不住那里的风寒，比喻一个人在人生某方面上所达到的极高境界。境界越高，能够做伴的人就越少，越会感到孤独与寒冷。姐姐你住在那么高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冷呀？””
    小女孩的童言童语惹得电梯里其他的人都微笑了起来，温颜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女孩，心里忽然猛地一动，她勉强扯起嘴角，对那个小女孩微微一笑：“嗯，很冷，所以不要一个人爬到高高的地方。”
    他一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也会觉得高处不胜寒吗？
    电梯走走停停，只剩下她一个人。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29楼。
    这一层有俩户，另一户永远是空着的，他怕吵，所以把那一户也买了下来。
    终于走到他的家门口，她的手轻颤着，按下了门铃。
    几乎是同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她吓了一跳，却也同时升起一个希望，希望是他串通萧逸布了一个局，就为了骗她过来。
    他根本没有得胃癌。
    可惜希望破灭了，门后站着的人是萧逸。
    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虑，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过来。
    “他在里面。”他说。
    温颜茫然地往里走，几乎都不需要辨认，就一直走到了他的房间。
    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眼睛一点一点地适应了房间里的昏暗，她开始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一个高大身形。
    他穿着她白天看到的那件黑色衬衫，侧着身微弓着腰躺在床上，脸色泛白，眉心紧蹙，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都没有睁开眼睛看就直接低吼：“滚出去！”
    房间里那么昏暗，窗帘很厚实，阳光根本透不进来，可温颜却看清了，他真的瘦了，脸颊都凹进去了，怎么她之前就没发现呢。
    她的脚步很轻，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直到走到他床前。
    她半跪在床头，伸手去摸他的脸。
    几乎是同时，她的手就被用力抓住了。
    萧何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在看到对面的人时，那抹戾色瞬时消失了，被惊诧取而代之。
    “温颜？”他的嗓音低哑迟疑，眼神略迷蒙，像是不敢相信。
    “是我，”温颜的声音很轻，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眉毛，用哄孩子的语气，“去医院好吗？”
    听到医院二字，萧何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是瞬间清醒了。
    “出去。”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眉心因疼痛紧拧着，沉邃黑眸凌厉又冷漠，“我叫你出去！”
    温颜不可能听他的，他凶，她就比他更凶！
    “我不是来听你发少爷脾气的，你生病了就得去医院，你如果不去，我就叫人把你绑了去！”她气势汹汹，跟刚才脆弱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敢？”他眼神犀利地瞪着她。
    “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她也回瞪他。
    两个人犹如斗鸡，互不相让，萧逸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争吵，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好在门口喊了一声：“你们别吵架啊！”
    像是家长吵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孩子，着急不已，又委屈巴巴。
    里头的两人听到这话，脸上都僵了下。
    “谁让你多事！”那个强势的人率先反应过来，“你给我进来！”
    萧逸才不要进去，进去当炮灰，他才没那么傻。
    “你冲他发什么脾气？”有人看不过去，恶狠狠地瞪他，“你以为你是哥哥就能这样凶他吗？他还不是因为关心你！”
    萧逸一听，顿时觉得委屈得不得了，仿佛这阵子所受的委屈都快压抑不住，想跟她好好控诉这个蛮横霸道又强势的兄长对他的“霸行”。
    那个强势的男人滞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他会维护自己的弟弟。
    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冷冷地看着她：“我骂我的弟弟，与你何干？你又是以何种身份来指责我的？”
    温颜：“……”
    好，很好，看他逻辑清晰，语言简洁，应该是暂时无碍了。
    “他是我准妹夫！”一气之下，她也开始胡乱说话了。
    萧何：“……”
    萧逸：“……”
    啊，终于取得心上人姐姐的认可了！
    “那就请你带着你的准妹夫一起离开我的房子！”
    业主就是了不起！
    “要我离开可以，你去医院，我立马离开，否则，我就一直在这里耗着！”说不过他，但她可以耍赖。
    萧何：“……”
    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第一次住进他公寓时那无赖的神情，
    当时，她说：“喂，我可是因为救你才受伤的，要不要这么没良心呀！”
    他轻哼一声：“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我车前，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她干脆耍赖般躺在沙发上：“我不管，反正我现在有家归不得都赖你！”
    那么蛮横又无赖地住进他的屋，再一次闯入他的心门。
    他的眼神有一刹的恍惚，晃了下脑袋，闭了闭眼睛，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好，我去医院，你可以离开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挫败感。
    终于是点头了，温颜偷偷松了口气。
    上车之前，她的手机突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时，她犹豫了下，还是按掉了。
    去了医院，各种检查，最后医院的要求是——住院观察。
    他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点滴，阖着眼睛，眉心紧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温颜站在病房门口，手机又再次响了。
    她不得不接起来。
    “时衍。”她先开口了。
    “云锦，你在哪里？你没事吧？怎么一直没接电话？”齐时衍的声音明显很焦急。
    温颜觉得很愧疚，她朝病房内望了一眼，讷讷道：“对不起，临时有点急事，来不及告诉你……”
    电话那头齐时衍沉默了下，才迟疑地问：“是……什么事？”
    温颜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直接说：“萧何他生病了，我在医院……”
    这回齐时衍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的声音涩涩的，硬挤出一点笑意：“好，我知道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我……一直都在。”
    好一会，温颜才低低地说了声：“好。”
    漫长的沉默之后，齐时衍先挂断了电话。
    温颜怔怔地看着挂断的电话，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温颜姐，喝点水吧。”萧逸递了瓶矿泉水给她。
    温颜接了过去，两只手握着冰凉的水瓶，低声道：“医生怎么说？”
    “建议尽快进行第二次手术，”萧逸的声音也很低沉，“如果动手术，还有希望，不动手术，一定会进一步恶化……”
    温颜哦了一声，脑子木木的，好像身体被打了全身麻醉，只剩下手还有感知，冰冷的矿泉水丝丝入侵她的皮肤和血液，寒冷彻骨。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有些事我不想再瞒着了，就算二哥打死我，我也要告诉你！”萧逸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直直地看着温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二哥当年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吗？”
    温颜怔怔的：“不是意外吗？”
    “不是，那是我大哥安排的，”萧逸看起来很悲伤，他微垂着眼眸，声音低了下去，“我爸临走前告诉我的，他说他对不起我二哥，对不起云姨。当年我大哥的母亲确实是自杀的，但她并不是因为抑郁症才自杀，她是因为乳腺癌晚期，不堪病痛折磨才选择自杀的。她没有患抑郁症，患抑郁症的是云姨。”
    “云姨患抑郁症，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爸，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大哥的母亲。发现云姨的存在之后，大哥的母亲曾多次羞辱过她。大哥的母亲在自杀前，曾要求我爸发下毒誓，此生绝不让云姨进萧家。后来她自杀了，我爸认为是自己的过错，一直对她心存愧疚，遵守诺言，没有和云姨结婚。”
    “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云姨对我二哥的要求很严厉，只有他足够优秀，我爸才会看重他，这样他以后才能回萧家。二哥就像是一根弦，一直都把自己绷得紧紧的。他三年就做到集团的副总裁，别人都认为是我爸偏心，其实很少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拼，可能胃病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在我的印象里，二哥一直都是严肃紧绷的，只有一段时间，他整个人似乎都变了，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能听到他声音里的轻松和愉悦，大概是我十二岁暑假的时候吧。”
    萧逸比萧何小十岁，他十二岁的时候，萧何二十二岁，那年温颜十八岁，暑假……那应该就是她遇见他的那段时间。
    温颜怔怔地想着，忽然想起那个暑假里的一些事情。
    一开始他确实很冷漠，顺手救了她，没想到会被她赖上。她死皮赖脸地纠缠他，一点一点地侵入他的生活，后来，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开朗，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可能是大哥的母亲跟他说了什么，大哥一直以为他母亲是因为云姨和二哥的存在才自杀的，我大哥他……他真的很可怕。二哥他担心大哥也会对我下手，所以那些年他经常来看我，确保我的安全，大哥在公司和外面都安排了不少人，二哥一直都在防着他……”
    温颜忽然想起那一次，她第一次去萧逸的酒吧，萧何恰好过来，见到她在，他立时就变了脸，不由分说就将她拉扯出去，然后……
    那天晚上，他警告她说：“不要把算盘打到萧逸头上，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原来，他以为她是萧琰安排过来接近萧逸的，难怪他那天晚上会那么愤怒，还对她……
    “当年他将你囚禁在地下室，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发生大火之后，我才得知……我想，他应该也是为了防大哥，才对你……”萧逸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又道，“因为那次车祸，二哥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对于大哥，他一直都非常警惕，对于身边的人的安危，有时他会非常强势，甚至是偏执，有几次我都差点受不了，可是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你出事的前一天，他去了欧.洲，处理收购案的问题，那件事是大哥从中作梗，二哥知道，但他必须亲自去处理，否则董事会那些人肯定会有意见。他并不知道唐欣去找你，更不知道她会找我爸要地下室的钥匙……”
    温颜呆呆地看着萧逸，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能会以为二哥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云城集团，其实，事情挺复杂的。我爸想要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他最看好的是我二哥，但他对大哥母亲心存愧疚，所以对大哥的一些事情也睁只眼闭只眼，可能他觉得这样更能激发我二哥的潜力吧。还有云姨，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二哥身上，对他的要求非常苛刻。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是他，我应该无法忍受这样的成长环境。我可能会叛逆出逃，逃离这样的家庭。太让人窒息了，二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和唐家的婚事也是一桩利益联姻，这是我爸对我二哥提的要求。他名下的股份一分为四，在我二哥结婚当天，他将其中三份给了我们兄弟三人。其实，二哥和唐家的联姻背后的原因也很复杂，二哥好像掌握了唐欣父亲的一些商业违法证据，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听到凉生哥有一次喝多了提了一嘴。”
    “以前我总觉得这些都是各自的选择，大哥和二哥选择进入集团，我选择艺术，可是你看，我现在却成了整个集团最大的股东。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进入这个圈子了。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别人看到的都是荣华富贵，其实其中有多少无可奈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吧。我以为我能逃得了，其实谁能逃得过宿命呢。”
    萧逸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温颜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印象中他总是开朗阳光的，笑起来眼睛明亮，带着狡黠的笑意，那么一个阳光的少年人，如今却用这么无奈的语气说，谁能逃得过宿命呢。
    她现在脑子里好像一团浆糊，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根本处理不过来。
    那些她曾经以为的真相，在这一刻都被推翻了，对她的价值观冲击有点大，大得她一时脑袋发蒙，神经短路。
    “你回来之前，我在学校见到了温玥，我和她说，我二哥的时间不多了，让你去看看他吧。我那会是诈她的，那时我二哥刚做完第一次手术，手术很成功。你知道吗，他醒来叫的第一个人的名字，是颜颜。所以，我才诈温玥，希望你能回来看他。”萧逸顿了下，目光幽幽的，“没想到你竟那么狠心，又或者说你聪明吧，真的都不来看他。”
    温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温玥确实把萧逸的话传达到了，可温颜根本不信，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她才看到他和他那位秘书成双成对出入酒店的八卦报道，二人状态亲昵，那个男人看起来神色如常，哪像是时日不多的样子，所以她根本就不信。
    “他不是和赵小姐在一起吗，你确定不是你听错了，可能他喊的是赵小姐的名字吧……”温颜讷讷地说。
    颜和嫣，声调不同，也许真的是萧逸听错了。
    “也许吧，”温颜不想承认，萧逸也不勉强，他望着虚空，苦笑了下，“可能真的是我乌鸦嘴吧，手术后不久，他的病就复发了……就在参加云生设计开业典礼的前一天发现的。听凉生哥说他带着赵嫣去了你们公司的开业典礼，那种场合，她一个秘书有什么资格去，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温颜抬头望向他，道：“不是因为他和赵嫣……”
    萧逸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他太会演戏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他垂眸看着她，眼神透着些许犀利，“你应该看到，赵嫣长得和你很像，你是不是以为是他找了一个你的替代品？”
    温颜一怔，她确实是这样想过，不止是她，知道二人曾经过往的人估计都这样想过，包括沈凉生，一开始不知情的时候他也以为萧逸留赵嫣在身边是因为她长得像温颜。
    “我大哥进牢里了，可我另一个哥哥不知所踪，哦，就是盛煜，我爸临走前也把这件事告诉我了。赵嫣是盛煜的人，我不知道这是盛煜私自做的决定还是他跟我大哥的又一个阴谋。二哥留赵嫣在身边，是想找到盛煜。他知道赵嫣有些妄想，所以将计就计，故意制造出一些二人成双成对出入酒店和宴会的新闻，就为了让盛煜上钩。”
    萧逸顿了下，想起什么，又道，“他带赵嫣去云生设计的开业典礼，估计是故意让你看到的吧，也许是想让你恨他，这样你才能走得更彻底。前几天我听到他和你堂哥慕云琛在打电话，提到说让你回法国，我听不清楚，也许你应该问问你堂哥。”
    “我说的这些，如果你不信，可以问凉生哥。”萧逸说到后面，似乎也觉得很疲惫，“我真搞不明白他，如果两个人相爱，不是应该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一起吗，余生那么短，转瞬即逝……”
    “……除非，他认为你已经不爱他了，也是，你已经和时衍哥订婚了，也准备回法国了。”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说这些不是要对你道德绑架，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更不会要求你要留在他身边，我只请求你能说服他动第二次手术。”
    温颜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点头了没有。
    风好大，吹得她的眼睛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