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
阮明羽和黎静珊同时变色。阮明羽皱着眉问,“是哪个宫里?陛下、兰贵妃、还是太子殿下?”
“是、是东宫传的口谕。”
阮明羽握着黎静珊的手一紧,“这事不是已经完了吗?怎么还要你进宫?”
黎静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定了定神,轻轻拍了拍阮明羽的手,安抚道,“也许是为了国礼的事吧。你放心,如今宫里不似以往,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
阮明羽的眉头并没因为这样的安慰而松开。在他看来,以往那些故意找茬设绊子的事儿是没有了,但是更麻烦的危机又浮现了。
他垂了垂眼皮,再抬头时换了温和的笑,“好,那你小心些。还有,”他加重语气,“不可给人胡乱许诺,小心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黎静珊被他语气逗笑了,还是乖巧地点头,“我好歹在竞宝阁里混了这么些年,难道在你眼里还这么不济吗,你安心吧。”
“走吧,我送你进宫。”阮明羽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早去早回,我在宫外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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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王——如今的太子,却不是在东宫里接见黎静珊,而是在东宫后面的宜春阁。那里两面环水,水边种植大片桃花,如今正是灼灼其华的时候。
盛王殿下一身深蓝色长袍,站在水边长廊里,于春风中显出一派玉树临风。听到黎静珊走近,徐徐转过身来。
黎静珊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半年多不见,眼前人果然已不是从前那纨绔风流的盛王了,眼角眉稍的威严已隐藏不住。
她上前两步,刚要行礼,就被盛王拦住了,“这里不是正殿,也没有外人,不必讲这么多虚礼。”
黎静珊还是固执地把正礼行完了,才微笑道:“礼不可废,况且殿下被册立为太子,卑职还没恭贺您呢。”
盛王无奈地笑笑,“你呀,跟明浩一个样。难道本王坐了那个位子,就与你们不再是朋友了吗?”
黎静珊笑了笑,没有接他这话茬。
盛王停了片刻,又道,“本王听母妃多次提起你,她挺喜欢你的。有空不如多去陪陪她。”
听他提起兰贵妃,黎静珊心里的弦绷紧起来,她强撑镇定笑道,“能得贵妃娘娘青睐,是卑职之福。只是卑职还有职责在身,司珍局的活计也不少,只怕有负娘娘厚爱呢。”
“既然这样,等你忙完了这次国礼的设计,本王吩咐司珍局少给你派些活儿。”盛王立刻道,“听说你从西陵回来后,还大病了一场?别再这么劳碌累坏了身子。”
黎静珊心中一凛,忙笑道,“其实不累,做自己喜欢的活儿怎么会觉得累呢?”
“也罢。你喜欢就好。”盛王眼神一暗,微微点了点头,换了话题,“你可还记得,当日你让黎静玦送去西陵的金属配方?那个配方可帮了本王大忙。若不是那些武器改良成功,那日攻城我还得费些周章。”
他看着黎静珊笑道,“本王说过,‘玉成吾事,还汝所愿’。后来你潜入宫中,再次传递了重要军情,还一力护卫母妃的安全。孤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想要孤怎么还你?”
黎静珊语塞。她当时只当是盛王的一句感谢话语,而且那封信看完就被她烧了。完全没想到还会有兑现的一天。
她想了半天,微微敛身下拜:“多谢殿下厚爱,但卑职没有什么宏心大愿。”
盛王深深看她,缓缓道:“真的吗?关于你父亲的冤案,你不是一直在查吗?”
黎静珊猛然抬头,“殿下!您莫非知道此案内情?”
盛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黎静珊徐徐吐出了一口气,深深拜道,“卑职请殿下,助我探查当年先父金佛造假一案,还先父一个公道。”
盛王略显挫败地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起来吧。你啊——黎静珊啊黎静珊,孤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又自嘲地笑笑,“罢了,母妃与孤说起此事时,孤还不信这个邪。如今总是死心了。”
黎静珊站直身子,依然低低埋着头,不敢看盛王。在心里暗自苦笑:阮明羽出门前还交代,让她别在自己卖了,没想到自己还是不得已卖了一次。
盛王却不再看她,转头抬眼看向宫墙外的浮云,良久才道:“当年正值皇祖母五十寿辰,那个金佛就是母妃提议父皇为皇祖母订做的。而后那金佛送到京里,也是我母妃最先与司珍坊验收的。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黎静珊眼眸暗缩,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此事虽与母妃无关,但是我记得当时,母妃在父皇的乾元宫外跪了三个时辰,才求得父皇开门,让她进殿。过后虽然父皇没有治母妃的罪,但不久之后,父皇就册了当时的瑶贵妃为皇后。而瑶贵妃的儿子,则在不久之后,立为太子。”盛王的声音带了隐忍的怒气,“在此之前,宫里一直以为父皇会册我母妃为后的!”
黎静珊瞪大眼睛,半晌讷讷道,“殿下,请放宽心。呃,总有否极泰来的……”
盛王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那时我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这么多,都是后来慢慢了解的。只记得母妃那段时间情绪低落,常常对着什么东西发呆。直到后来她重新赢回了父皇的宠爱,才有所改观。”
“后来孤也查过此事。”他转头睨了黎静珊一眼,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此事因你们旻州黎家的内斗而起,却已宫廷宫斗而终。”
“黎家内斗?”黎静珊握紧拳头,背后升起隐隐寒意。
“没想到吧?”盛王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兄弟阋墙这种事情,不论是高堂还是民间,都是一样落俗套的戏码。”
黎静珊的指甲掐进肉里,才稳住声音问,“你是说……我父亲的兄弟,我二叔黎志轩?”
“他嫉妒你父亲的才华和觊觎司珍坊掌柜的位置,他把你父亲做好的金佛偷梁换柱,用那金佛贿赂了旻州的县令,想把你父亲至于死地。那县令的嘴不够严,这事儿给他京里的一个礼部同僚知道了。”
盛王又现出那讥讽的笑意,“那礼部同僚搭上宫里的杜公公,把此事告诉了瑶贵妃。于是,民间的一场家族内斗,引动了宫廷里的勾心斗角。”
“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黎静珊的身子已微微发抖,“不惜残害自己兄长家破人亡……到底为了什么?”
“好处多了去了。”盛王眼中的讥诮之意更盛,一件件数给她听。
“瑶贵妃打压了孤的母妃和孤,登上了皇后之位,还为她的儿子谋得太子之位;那礼部官员攀上了瑶贵妃这条线,不久进了内阁;杜公公当上了内务总管;就连当时在现场验收金佛的、他的契子岳藏锋当上了司珍局掌事;马县令得了那件宫廷御制的金佛;你的二叔,当上了旻州司珍坊的掌柜。”
盛王的声音恢复冷厉,瞬间显露他一直刻意隐藏的霸气,“你瞧,只有我们两家是十足的受害者。”
黎静珊倒抽一口凉气,“那么如今这些人……?”
“能查的都已经查清楚了,能抓的也都抓了。”盛王面无表情道,“至于有些人,暂时不能动的,孤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入彀。”
他转头看黎静珊,很好的把眼中的狠厉藏了起来,“你那二叔也已经在旻州府的大牢里。只是这案子可大可小,若是定性为族间的争斗,则罪不至死;若是跟这宫里的案子牵扯上关系,则抄家灭门都不为过。至于该怎么判,”他挑了挑眉,“本王想听你一句话。”
黎静珊呆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许多混乱思绪涌上心头。有她自己当年的亲身经历,也有最初黎大小姐的记忆。她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怔怔地问,“殿、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孤最不愿意欠人情。”盛王道,“你帮了孤两次,既然不愿问孤讨要报酬,孤就自行帮你决定了。你送来了金属配方,孤还你一个当年旧案的真相;你为宫变传出了关押官员和家眷的信息,孤就给你一个决定仇人生死的机会。”
他走进黎静珊,在她耳边放低声音,犹如光滑华美的丝缎,又如黏腻恶毒的蛇信:“黎静珊,你如今有机会掌握生杀大权,有了可以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生死的权力。好好感受一下,这种权力,是不是很甜美?而这个皇宫,和孤,就可以给你这种权力。”
黎静珊的身子一震,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压着胸口急促的心跳。那些纷涌的心绪在脑中更加清晰,也更加混乱:当年黎致远差点不能入黎氏祠堂的屈辱;自己全家被逐出主宅的艰辛;几次三番遭受黎氏族人的欺侮……这一切如层层海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
盛王的声音不大,却犹如一声惊雷,震醒了黎静珊的纷乱思绪。她深呼吸了几次,堪堪定了定神,敛身行礼道:“多谢盛王殿下的恩典,只是此事太过重大,卑职一时间无法做决断。请您缓几日期限。容我仔细考虑后,再回殿下的话。”
盛王也不逼他,只点点头道,“父皇已经决定禅位于孤,五月十八正式行国礼。而按照惯例,”他微微一笑,“新皇登基,都是要大赦天下的。你若是想要你那二叔的命,可得快一点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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