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就摆在都督府最大的一个花厅内。
花厅很古雅,墙壁上挂的是水墨江山,屏风上绘的是仕女美人。
碧绿色的轻罗高挂窗前,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虽然已是十月深秋,空气中却没有一丝寒意。
因为屋内四角还架起了几个红铜火炉,火炉中炭火正旺,为宾客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却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炙热。
这里的环境已经非常优美,菜品却也相当的丰富。
羊羔肉、酿皮子、拨鱼子、糖油糕,每一道都是凉州本地独有的美食。
尤其是那道羊羔肉,肥而不腻,瘦而不膻,远远的就能闻到异香扑鼻,堪称塞外佳肴。
美食虽然诱人,可秦笙根本没有吃的心情,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想来。
自从发现尉迟宝琳的真面目之后,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尤其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她几乎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可是她还是来了,因为出发前姜沉舟告诉她自己想到了解救的办法。虽然他没有细说,但为了救仆固沙摩,她还是强迫自己来了。
“来,两位辛苦了,招待不周。”尉迟宝琳高举着酒樽笑道。
姜沉舟举起酒樽回敬道:“尉迟都督言重了,这段日子多有打扰,是我们过意不去才对。”秦笙实在佩服他,明明知道尉迟宝琳是什么人,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尉迟宝琳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擦了擦嘴角道:“姜祭酒太客气了,配合两位巡视是本督分内之事。不过……”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沉舟又道:“我记得请的明明是天策府所有人,其他人怎么不来?”
姜沉舟赔笑道:“都督恕罪!明日我们就要动身,时间紧迫,兄弟们还在准备沿途所需,所以才抽不出身。”
“原来如此。”尉迟宝琳喃喃道:“这么说来是本督错怪他们了,我自罚三杯。”说着他一连喝下三杯酒。
他喝着酒,目光却一直盯着秦笙。
开席已很久了,秦笙一直没动筷子,连话也几乎没有说过,这很难让人不注意。
“秦笙妹妹怎么了?怎么都不吃?”尉迟宝琳眯着眼问道。
“呃……我……”秦笙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姜沉舟只好开口替她解围:“都督见谅,她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大概是吃不习惯这里的东西。”
“是这样吗?”尉迟宝琳狐疑的问道。
秦笙勉强笑了笑,嗯了一声,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对面的姜沉舟偷偷的朝她摇了摇头。
他仿佛在说:“忍耐一下,千万不可被他发现。”
思虑及此,秦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杯对尉迟宝琳道:“尉迟大哥,这段日子多蒙你照顾了。秦笙敬你一杯。”
尉迟宝琳道:“好好好,这才是我认识的秦笙妹妹。”他满意的大笑着,眼神中终于不再有戒备之色。
接下来,尉迟宝琳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滔滔不绝的吹嘘自己在凉州边境和薛延陀人打仗的往事,言语间颇为得意,仿佛凉州能固守至今全赖他一人之功。
姜沉舟只能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时不时还要虚情假意的奉承他几句,他的手就放在耳朵边,似乎已忍不住想把耳朵堵上。可尉迟宝琳越说越高兴,越高兴他就说得越多。
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通红,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过了不久,他终于重重栽倒在桌案上。
他喝醉了!
秦笙暗暗松了一口气,宴席终于结束了。
可她刚刚松完一口气,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她突然发现姜沉舟此刻也趴在桌案上,他的一张脸几乎已埋在菜肴里,可他却无动于衷。
他居然也醉了!
秦笙无奈,只能叫来府中的仆从,在仆从的帮助下她总算是把一身酒气的姜沉舟带到了都督府门外。
出了都督府,她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沉舟正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他耷拉着头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喝醉,你到底有没有分寸?”秦笙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声抱怨道。
“谁说我喝醉了?”姜沉舟突然说话了,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也睁开了,眼神清澈无比,一点也不像喝醉酒的人。
秦笙惊喜道:“你……都是装的?”
“嘘……”姜沉舟朝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说着话他站了起来,小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秦笙转过一条街道,没多久就便到了一间屋子前,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高大威正在里面等着他们。
姜沉舟却顾不上寒暄,一进屋子就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高大威指着里屋道:“准备好了,就在里面。”
姜沉舟急忙拉着秦笙进了里屋,里屋架着两副铁甲,铁甲的样式和都督府护卫穿的一模一样。
看着两副铁甲秦笙忍不住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到底怎么救仆固老将军?”
姜沉舟道:“时间紧迫,你先换上这身,等你换好了,我们边走边说。”他一边说话一边已披上了铁甲。
秦笙不再多问,默默的穿上了盔甲。
“一会我们进去之后,我来说话,你千万不能开口。”穿好盔甲后,姜沉舟叮嘱道。
“我们进去哪里?”秦笙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
“凉州大牢。”姜沉舟道。
“穿成这样进去?”秦笙道。
“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把仆固沙摩从死牢里带出来。”
“狱卒难道不会拦着你?”秦笙提出疑问。
“他们不敢!因为我们现在是都督府的护卫。”姜沉舟道:“你难道忘了昨晚狱卒说的话?都督府的人没有人敢惹。”
“假扮护卫,这就是你的计划?”秦笙顿时哭笑不得。
“我知道有点冒险,不过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姜沉舟叹了口气。
秦笙犹豫着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又是一个深夜,又是死牢,又是那两个狱卒。
不过不同的是,两个狱卒现在还清醒着,正抱着手缩着头靠在墙上。
自从昨晚被教训一通后,他们已不敢再偷睡,不但不敢偷睡,他们今天连酒也没有再喝。
可是寒夜值守毕竟是一件苦闷的事,两人早已困倦难忍呵欠连天。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听到声音,两个狱卒探出了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狱卒也许不认得这两个人,却一定认得他们身上的盔甲。
“两位大人,有何吩咐……”两个狱卒连忙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道。
姜沉舟道:“去把狱丞叫来。”他故意板着脸,装出一副冷傲的样子。
“是,小人这就去。”其中一个狱卒飞奔着跑向一边,过了一会儿,狱丞就来了。
他来到之后连看也不敢看他们一眼,只是低着头询问道:“两……两位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吩咐。”
“都督要提审仆固沙摩,你去把他带来。”姜沉舟冷冷道。
“可……”狱丞刚想开口,就立刻被姜沉舟打断:“难道你有什么问题?”
“不……不敢,卑职这就去办。”狱丞惊恐的回道,他很快把仆固沙摩从死牢里带了出来。
人既然已经带到了,姜沉舟也不再需要他们,便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现在,死牢门外只剩下姜沉舟秦笙和仆固沙摩,仆固沙摩刚看到他们的时候也很惊讶,但当他看见两人身上穿的铁甲,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似乎在责怪他们为了自己而犯险。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跟他们走。
眼前的问题是,三人该怎么离开凉州大牢?
这本来是个麻烦的事,可秦笙发现一路走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他们,甚至连问都不敢问。看来姜沉舟说得没错,都督府护卫的这身铁甲确实很有威慑力。
很快,三人距离大门只剩下一步之遥,只要出了这道门,姜沉舟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切进行得太顺利,顺利的有点不真实。
“两位且慢……”就在三人即将跨出大门门槛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黑暗中,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缓缓走了过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十几个人带刀的狱卒就跟在他的身后。
“两位看起来是都督府的护卫,不过……下官在此多年,为何从未见过你们?”穿官服的人一脸狐疑的问道,仿佛看穿了二人的身份。
秦笙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她紧张得几乎要拔刀,可姜沉舟却悄悄的拦住了她的手。
“你是什么人?”姜沉舟冷笑着问道。
“下官乃凉州法曹。”
“区区一介法曹,也敢质疑我们的身份?”
“下官不敢,两位若真是都督府的人,想必身上带着凭证,只要拿得出凭证,下官自然不敢为难。”法曹眯着眼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说道。
“凭证……”姜沉舟沉吟道,他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仿佛准备拔刀一战。
可是他并没有拔刀,他的手伸向怀里掏出一张纸,扬了扬道:“你是说这个?”纸上盖着大红的印章,印章上有六个字:凉州都督府印。
一看到这六个字,法曹顿时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也在发抖:“下官有眼无珠,求……求大人宽恕。”说话的时候法曹已经跪了下来,不止是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跪了下来。
“都跪着吧,跪到天亮再起来。”
抛下这句话后姜沉舟便不再理他,三个人径直走出了凉州大牢。
出了大门,秦笙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起刚刚惊险的一幕,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刚才我还以为被他识破了……不过你的凭证是从哪里来的?”
“你自己看吧。”姜沉舟笑着把手中的纸递给了秦笙。
秦笙一看,差点笑了出来,这张纸正是尉迟宝琳前几天给他们的通行文牒。通行文牒本是军营巡视之用,纸上写得明明白白。既然如此,为什么法曹会误以为是都督府凭信呢?
秦笙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刚刚姜沉舟抓住纸的时候,刚好用手掌把文字的部分遮住了,只露出了印章。一看到印章,法曹就低着头跪了下来。
“你这一着,确实很高明,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秦笙忍不住赞许道。
姜沉舟笑了,他笑得很奇怪:“没办法,谁叫我那么聪明呢。”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计划过这件事,刚才的一幕只不过是他情急之下才想出来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秦笙本想问这个问题,可是她已经不用问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辆马车,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高大威正在马车上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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