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科长很爱惜他的头发,一年四季都打着摩丝,口袋里时刻装着小梳子。在外出差,住在宾馆里,陈科长别的什么都不稀罕,可卫生间里的小梳子他总是尽数掳走。但是他的头发偏偏不太熨贴,弄不好就乱了,要么就是湿巴巴地粘在头上。一天到晚,只要有闲,陈科长就拿出小梳梳头发,梳得嘴巴一歪一歪的。只要走过有镜子的地方,陈科长总要飞快地瞟几眼镜子,看看自己的头发是不是好看。下乡的路上,尿急了找不着厕所,就停下车,在路边的田坎边拉开裤子。可是尿再怎么急,陈科长还得低头望望水里,看看自己的发型。然后才哗哗地尿,看着自己被尿冲得面目全非。然后,慢条斯理地的拉上裤子,等待渐渐平静的水面恢复了自己的形象,再恋恋不舍地望上几眼。
陈科长爱头发在局里出了名,有人私下总说陈科长最得意自己的发型,梳头发大概是他平生最快乐的事了。这事不好当面说的,毕竟一个男人一门心思放在头发,不是件好听的事。太女人味民。也有当面夸陈科长发型的,陈科长虽然红着脸,心里却是高兴。但夸他头发的人,要么是没话找话,要么骨子里在笑话他。
部下小李坐在陈科长的对面,一年四季望着陈科长梳头发,觉得好玩。他的见解与众不同,他总觉得头发是陈科长最烦恼的事。陈科长讲风度,可他的头发偏不听话,只得用摩丝定型。可他的发质不好,总是油腻腻的,打上摩丝,更加铁板一块,很不生动。陈科长便一天到晚总要考虑头发是高了,低了,紧了,还是乱了?这么过日子,不是受罪?
这天,陈科长又在梳头发。梳了好一阵子,再对着桌子上的台板玻璃照照,不太满意,竟然叹了一声,说:“唉,烦躁!”
陈科长说话了,小李不能没有回音,在科长面前应该有礼貌。但他的确没兴趣同陈科长讨论头发问题,就抬头含含糊糊地笑笑,仍低头做事。
陈科长却说:“小李,你的头发好,很熨贴,自然成型。”
小李笑道:“哪里,我从没在意过头发。”
陈科长说:“你头发是天生的好,不要在意。我这头发,唉!”
小李本不想评价上司的头发,可陈科长自己说得这么透,他便幽默道:“陈科长可真的是满头烦恼丝啊!”
“烦……恼?”陈科长表情异样起来,望着小李。
小李明白了,陈科长显然没有听出这话的幽默,只是听懂了其中的烦恼二字,而且把这话的意思往复杂处想了。
小李想说说这话的意思,消除陈科长的误解。但又怕显得自做作聪明,就想糊涂过去算了,嘿嘿笑着。
可陈科长从他这嘿嘿的笑声中又觉出了什么深意,就问:“小李,你最近听说了什么?”
“没有?”这下倒让小李莫名其妙了。
陈科长把梳子插进口袋里,轻轻的却不失威严地说:“我这人坐得稳,行得正,没什么可烦恼的。”
小李脸唰地红了,背上立即就冒冷汗。心想自己刚才多嘴,一句玩笑话不知怎么就触着陈科长的哪根神经了。他知道这问题的严重性。人生在世,可以得罪父母,可以得罪兄弟,可以得罪朋友,就是不能得罪领导。得罪别的什么人,充其量只会别人说你不孝不悌、不仁不义。这些都没关系,因为如今世上在乎这些的人已经不多了。很多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人活得很好,甚至比别人还要活得自在。而得罪了领导,你就休想活得好。而同领导关系搞好了呢?你就前程无量,说不定也会当领导。你当了领导,自然就是孝子,自然就是兄弟中的好兄弟,自然会有很多朋友。
小李觉得不能怪陈科长听不懂他那句话,这已没有意义。只能怪自己多嘴。可以什么也不说,也可以说别的什么话,干吗偏要说满头烦恼丝呢?祸从口出啊!人家陈科长是共产党员,又不是佛教徒,听不懂这话也不算错!
当天下班,饭也顾不上回家吃,小李先去了市里最高级的天和商场,在化妆品柜前盘桓良久,选购了几瓶最高级的洗发膏,都是适合油性头发用的。马上又回到办公室,将洗发膏锁进抽屉。第二天下午,小李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将洗发膏拿出来,摆在办公桌上。听到陈科长的脚步声了,小李就拿出洗发膏的说明书,装模作样地看。
“小李买了这么多洗发膏?”陈科长放下公文包,掏出小梳子,随便问题。
小李抬头笑笑,说:“我爱人也是油性头发,正好用这种牌子的洗发膏,效果还行。这是她单位发的,顺路放在这里,让我带回去。陈科长,你换换洗发膏试试?”
陈科长拿起一瓶洗发膏,看看牌子,说:“这种倒没用过。”
小李说:“那你就拿两瓶试试吧。”
陈科长摇头客气道:“谢谢了,效果好的话,我自己去买就是。”
小李说:“还买什么?这么多,她两年都用不完。你拿两瓶吧。”说着便硬塞给陈科长两瓶。
陈科长只好拿了,说道谢谢。陈科长高兴,自然话题又扯到了头发上了。小李便暗暗交待自己,决不多嘴,听陈科长一个人说去。陈科长说:“选用洗发膏,不是没有作用,但到底还是治标措施。头发是油性还是干性,是浓还是密,是黑还是黄,从根本上说都同人的身体素质有关……”
听起来陈科长说得头头是道,他对头发还真有些研究。小李的发表欲也被调动起来了,他隐隐记得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种说法,就说:“对对,头发同人的身体很有关系,甚至同人的性生活都有关系。人的性生活是不是正常,看他的头发就知道。头发有光泽的,很有生气的,性生活肯定过得好。如果性生活受到压抑,或者性生活过度,都会影响到头发……”
小李本来还想作进一步的阐述,却突然止住了。因为陈科长的脸色严肃起来了。小李的脸不由得又红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好在陈科长埋头忙革命工作去了,不然小李窘得更加难堪。
小李也低头做事,心里又在痛骂自己自作聪明。以为自己送了陈科长两瓶洗发膏,陈科长高兴了,就可以乱说了,真不明事理!真不知趣!真不成熟!
小李正暗自痛心疾首,忽听陈科长问道:“小李,你最近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小李身子微微跳了一下,惊恐地抬起头来,已见陈科长早已黑着脸望着他了。“没有啊,我没听说什么。陈科长,你指的是什么?”小李小心地问。
陈科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语重声长地说:“小李,你这个年轻人脑子活,工作积极,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我知道,陈科长。”小李点头说。
陈科长说:“你进机关时间不长,很多情况不清楚。”
小李说:“是是,我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陈科长说:“机关里复杂,话多。你听了什么话,听了就听了,不要乱传。相信我的话,同我说说可以。”
小李说:“谢谢陈科长提醒。我真没听说什么。”
小李越来越糊涂,也越来越害怕了。他隐约觉得机关里最近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事。这事也许同陈科长有什么关系。
这以后的日子,小李的脑海里总是印着陈科长那发型考究的形象,黑着脸。
有一天,外科室有个女的神秘兮兮地问小李:“听说你们陈科长在外面有女人?”
小李吓了一跳,忙说:“不不不不!我不知道。”
那女人斜着眼睛一笑:“你还瞒我干吗?局里的人都说,说是你发现的。”
小李脸色苍白:“我的好大姐!这话乱说不得的啊!我从来没说过这话!我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这些事。”
“你同他一间办公室,只有你最清楚。别人都这么说的。别人还说,陈科长有意整你,就是因为你知道他这事。我说,他真这样对你,你就干脆把他的事捅到局领导那里去。”那女人很仗义的样子。
小李说:“没有的事。陈科长一直对我很不错的。”
那女人摇头一笑,走了,似乎小李不可救药。
小李感觉自己大难临头了,成天注意着陈科长的脸色。但陈科长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该和气的时候和气,该发火的时候发火。不能指望领导总是春风满面,这是有违常识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小李的心情渐渐平静起来。
一个温暖的下午,陈科长头发油光水亮地坐在办公桌前,微笑着望着小李。小李看得出,今天陈科长的心情很好。陈科长的头发越来越好看了,这也有小李推荐洗发膏的功劳。小李便像立了功似的,心里也高兴。小李见陈科长总是微笑着望着他,就连喝茶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离开他,估计陈科长有话同他说了。但一定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果然陈科长说话了:“小李,响应市里号召,局里需要派几位同志下农村去扶贫。去的同志,要求政治素质高,工作能力强。我们科室分配了一个名额。我考虑,派你去。”
小李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说:“陈科长,我知道这工作很重要。但我老婆下个月就要生孩子。”
陈科长依然和颜悦色:“你的困难我考虑了,但只有你下去合适些。我已经报告了局领导,领导很满意。家里困难克服一下,下去好好干吧,就两年,时间也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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