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生原先站过的那书山之顶,早已白雪皑皑。
依旧只有那小文圣老爷穿着那件薄薄的秋衫,在那苍茫大雪之中,呵着白气暖手。却仍不忘看那几本“圣贤书籍”暖暖身子,遇到会心处,还止不住咽咽口水,直到看了多遍,已是能把那几句妙语倒背如流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翻页。
书册翻书,终有穷尽。
翻完了那本好书,小文圣默默合上,闭上眼,学那剑修出剑,将刚刚收获到的那点微末记忆从头到尾斩了个干干净净,再低头,惊呼,“呀,又是本没见过的好书。”
刚想翻,却听见有那行山杖轻叩山门的声音。
小文圣略一感知,皱了皱眉,这老家伙不在那学宫里头混吃等死,怎地跑到自己这来了。
可人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不能装不在家吧……
小文圣眼睛一亮。
刚想动作。
一位青衫老者带着一位束发少年却是到了山顶之上。
白头见白头。
小文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还是老老实实进屋端来两碗茶水。
登门的老者笑呵呵着接过茶水,打趣道;“什么时候小文圣这么识趣,还知道奉茶了。”
“爱喝不喝!”
小文圣也给那全程瞪大着双眼的少年递了杯茶水,却转头对着那名传天下的学宫祭酒低骂一声。
骂完又看着那差不多高的少年,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不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不过还是得好好看书,可别学你家先生,年纪一大把了,还跑去看人家姑娘洗澡。”
要说这事,也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山上秘闻。
当时这唐审元也还不是那学宫祭酒,但离着也不远了。小文圣也还在学宫,终日饮酒看书,吟诗作对,还未行那大逆不道之举。
那日唐审元带着几位学生就在那南溟皇朝游学,也未走远,就在那学宫附近的城内。
当时有个学生刁钻,便在那佛教与儒家之间,提出了个如何求存的问题。不说他这个尚不是学宫祭酒的先生难解,就是那三教圣人也是一直在探索这个问题。
于是唐审元就说,容先生想想,可这一想,就是一路,连走到哪都忘却了。
最后还是一位眼尖的学生,指着前边不远处的小湖,说有人在那洗澡,才将自己先生惊醒。
不醒还好,一醒来的唐审元大惊,挥手便将几位弟子凭空横移了三千里,好落不落,刚好落到了当时的小文圣孟子诩面前。
孟子诩问他们何事,有个学生想说,却立马被唐审元拉进了自己的小天地内,说着没事没事。
可这点小难题怎么难得住小文圣,随手念了句圣人言,便看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当晚便去找了唐审元,还一本正经地问他该如何处理此事,要是没个交代就去学宫上告他一状。
本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但当时唐审元心内惶惶,却被他镇住,被迫立下了好几条“心愿”。
事后反应过来,已是后悔莫及。
……
一语落毕。
原本还笑呵呵的青衫老者瞬间变色,伸手一拉便将那小文圣拉进了自己的小天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孟老狗想干嘛!我还没说你当年在那圣人授课之时,看那污秽书籍,你还敢提这事。”
孟子诩不甘示弱,踮起脚尖,吹胡子瞪眼道:“你为老不尊!”
“你也是!”
“……”
唐审元反应过来,“呸”了一声,继续骂道:“你这孟老狗,圣贤书读到哪去了,一天天净看那不堪入目之书。”
“总比你这人强!”
“你!”
“我咋了,当年吵架你哪次吵赢过我?”小文圣昂首挺胸道。
唐审元深呼吸几口,捋了捋胡须,若无其事道:“久未见面,何必如此。”
孟子诩会意,咳了咳,“唐先生所言甚是。”
散去小天地,瞧见仍在发愣的自家学生,唐审元解开了此地的岁月长河,但仍觉不太放心,又带着他在那岁月长河之中倒走了一段。
才长舒了口气。
而后对着孟子诩作揖道:“孟兄,久违了!”
孟子诩动容,同样一揖,“见过唐兄。”
年少初遇,相伴数百年,散了数千年,再见已是两白头,其中的交情,可深,可深。
早先孟子诩在学宫内还是禁忌的时候,却是提都不能提,后来还好些,只要不在人前谈论就再没问题。
于是每每月圆之夜,唐审元都会独自摆酒,独自饮酒,最后独自散场。
最念叨的一句话也就是,“要是孟兄在就好了。”
事实上好像也正是如此,孟子诩在学宫的那些年,学宫就好像从没少过谈资,少过宴席,少过读书人之间的对骂。
那些年的稷下学宫,是真的很热闹。
但自从他走后,不管是与他交好的,还是那怨怼的,都真心觉得,不太习惯了。其中就属唐审元最有感触。
因为再也没有人在他散课之后,在他家中摆上酒水,就为了跟他说上一句,“唐先生授业辛苦了。”然后听他将今天授课的感受,哪个学生很认真,哪个学生很调皮,问了哪些问题,他们回答的是什么。
事无巨细,孟子诩一个个问,唐审元一个个答。
也因为在那学宫里头,孟子诩是唯一一位不能授课的先生。
一位儒家先生不能授课,还是什么先生?
也许这也是他最后大闹的一个原因吧,有人问,但他从没说过。
至于那少年,则是使劲地瞪大着双眼,看着这个传说了很久很久,也有很多很多传说的“小文圣”。
但看久了也就那样,一个佝偻的老头罢了,还没自己高。
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身材高大,意气风发,往那一站便自成一家气象。
又看了看自家先生,少年好像想到了什么,印象中,好像那是先生唯一一次伤心。
那次还是先生带着自己在那南溟皇朝内游学,路过一间书院,远远的便听到几个孩童在那吵架。
其中一个指着对面孩子大声道:“你这人不讲礼数,比那孟宏甫还不如!”
孟宏甫是谁?
宏甫是孟子诩的字。
少年记得那一次,先生是真的很伤心。因为听了那句话之后,先生就把自己带到了一处山巅,看着山下城池,一个人站了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下山的时候,看着山下,认真地说了句,“宏甫最讲礼。”
孟子诩讲礼吗?没有一人一剑打砸了三座圣人法相之前,他的的确确是学宫内最讲礼的人。看似放浪形骸,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从未犯过礼法。
但或许也就是因为他从未犯过礼法,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吧。
没人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好好的他,为何突然在那外头回来之后,一人一剑,将那文庙内的三座圣人法相砸了个干干净净,其中还包括他自家先生,文圣禹儒善。
最后三位圣人齐聚学宫,将其带进了文庙。
没人知道他们四人在那里面商讨了什么,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这书山上看了几千年的书。
少年被打发去了那小屋内看书。
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相聚在这书山之顶,孟子诩默契地放出了小天地,唐审元默契地掏出了两壶酒水。
最后两人就像少年第一次认识的那样,坐在崖边,空悬着脚,一如年少。
酒不多,但两人都喝的醉熏。
“孟兄,想通了吗?”
孟子诩摇头道:“唐兄别问了,这事我心里有谱。”
唐审元大怒:“有谱,你有谱个屁!这都多少年了,你一人在这造山,你看看这山多高了,你还不是在这?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们那伙人是怎么说你的?”
一说这,孟子诩也大怒,“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别管别管,那圣人是你能骂的?!这都多少年了,你这老家伙才混上学宫祭酒,气煞我也!”
互骂了一阵的两位老人好像解气了不少,但好像也迟暮了不少,没了酒水,两人就这么看着山下云卷云舒。
“对了,孟兄,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位少年,好像你见过他。”
孟子诩笑了笑,“对,在我这住了几天,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家伙。”
“怎么说?”唐审元有些疑惑。
孟子诩笑道:“像我。”
像你?唐审元依旧有些不解。
自己这老友身上,有太多的不一样,但这些不一样都在一个人身上,也不知他说的像他,是像他什么……
亦或是,都像。
……
囚星塔八层。
少年一动不动,不是装的,这次是真的动弹不了了。起先七层还是百倍重力,现在按少年估计,至少有那五百倍的重力。
好像真的只能到这了。
就在少年考虑是不是到这的时候,老者传音笑道:“淬体,用这八层的星辰之力淬体,就能起来。”
其实还是以为自己能上去九层的,没想到还是只到了八层,但感受着比一层浓郁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星辰之力,少年放开了护体拳罡。
顿时,塔身震荡,连那七层的星辰之力都被牵引上去。
塔外,司空谭也是忍不住起身,回头望去,眼神之中满是震惊。
洪南澜也是禁不住欣喜,难道是徐长生上去九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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