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暗室内,山水隔绝。
其中五人围桌而坐,桌上摆着的是一副水墨画像,画中的是两少年,站在山岗之上,一人负剑远望,一人负手低头而行。
而坐着的那五人之中,就有那单独去见定北关将主的那位黑衣白发老者,不过此刻他脸上却是多了些温和笑意。
毕竟在座着的,都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友了,也没必要再冷着个脸。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老妪,鹤发童颜,一旁放着根松木拐杖,其上时不时一道游龙紫光闪过,一看即是品阶不凡。
右手边的是一少年道童,穿着件宽大道袍,坐在高大木椅上双脚悬空,不停地晃荡着雪白衣袖。
道童一会拍拍黑衣老者的肩膀,一会又和一旁的妙龄少女调笑,说着些混不吝的混账话。
少女也不生气,反而笑的花枝乱颤,不过眼神却是始终媚眼如丝,死死地盯着斜对面那长脸男子,恨不得把人都送过去。
可惜那男子却丝毫不解风情,背着柄长剑靠在身后木椅之上,闭目养神。
在众人看不见的桌底之下,男子左手摁着腰间长剑剑柄,不停地摩挲着那抹穗花。
在桌子的更底下,那妙龄少女早已脱去了脚上的绣花鞋,将其探入了灰衣长脸男子的衣袍之内。
忽地,那少年道童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撑着木椅轻轻一跃,改坐为蹲,垫坐在木椅之上,看着一旁的妙龄少女,眼神之中满是难以置信,惊呼道:“菁英姐姐,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说着道童一手捂住胸口,满脸悲戚,“菁英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小可一直喜欢你吗?你这样真的好伤小可的心。”
说着这个自称“小可”的道童趴在桌子上,大哭不已。
黑衣老者见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却也无可奈何。没个镇场子的人在,每次议事都是这般闹哄哄的。
妙龄少女菁英捂嘴轻笑,凑近了道童,把头靠在他脑袋边上,吐气如兰道:“别这样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可的心思呢,对吧,小可记得今晚睡觉别关门呀。”
道童小可趴着嘿嘿笑了几声,“菁英姐姐最好啦!”
说着猛然转身,刚想凑上去占点便宜,却见着一青面獠牙的鬼脸,忍不住呸呸几声,跳下了木椅。
少女大笑不已。
眼见着他还想说话,银发老妪再也忍耐不住,拄着拐杖敲击了几下地面,立马便有一股无形的波动四散开去。
道童小可也重新回到木椅之上落座,妙龄少女菁英也穿回了绣花鞋,正襟危坐,一直未曾开口的负剑男子也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道剑光,暗室之内立即肃然不少。
“对于先前的安排,你们谁还有意义?”银发老妪冷声道。
话毕,小道童立马举起右手,大声道:“花语婆婆,我有!”
老妪理也不理,而是将目光看向周围那几人,可无论她往哪个方向看,小道童都高举着右手,歪着身子跟着她转动。
老妪忽地一停,看着他瞪眼道:“说!”
小道童嘿嘿一笑,又想跃上木椅。黑衣老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老老实实坐在木椅之上,不过依旧不停地扭着屁股,好像坐着极不舒坦。
“就我觉得吧,对付两个连中三境都没有的小家伙,至于我们所有人都围在这商讨嘛。”
说着小道童双手一摊。
“至于嘛?不至于。有这时间我们不如直接把他们俩逮过来,好好拷问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道童看了看四周。
无人搭理。
小道童往下一趴,趴在桌子上,哀嚎不已。
花语婆婆则是看了看其他几人,“继续议事。”
黑衣老者双手交叉,叠放在桌子上,看着众人,认真道:“那两个少年能得洪南澜如此看中,必定有过人之处。说不定还是仙家豪阀下来的世间行走,所以我们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出手,就一定要小心。”
说着老者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几人,郑重道:“我们暗涧坞的山上老友就剩下咱几个了,我不想看到这次任务之后,在座的各位,少去任何一个人。”
这下连同那小道童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一切都按计划行事,一但得手,就立即撤退。要是……要是真遇到了那必死之局,先保存自己。”
说完老者双手拢袖往后一靠,闭上了双目,仿佛刚刚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花语婆婆依旧拄着松木拐杖,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头沉思。菁英则是靠在椅背上,默默把玩着自己的发尾,一言不发。至于那长脸男子,则是全程都未曾开口,一心打磨自己的剑意。
许久之后,不知谁说了句散会。
几人纷纷各施遁法远去,连菁英都没再纠缠那疑似剑修的长脸男子。
只有那花语婆婆与那黑衣老者未曾离去。
“还是我亲自去见见他们吧,一直听下面的人说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黑衣老者佝偻着身子笑道。
花语婆婆摩挲着拐杖,沉吟片刻道:“也行,那便麻烦柳长老了。记得万事小心,切勿擅自动手。”
柳长老笑了笑,“都几百年交情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花语婆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你要是靠谱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是个分神,当年那批家伙一个个的早就成了上三境了。”
柳木却是盯着她怔怔出神,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温柔,没有开口,有些话不用多说,哪怕过了百年,依旧动人。
许久之后,柳木才说道:“上三境又如何,站在这说风凉话的还不是我们。”
说完也化为一道清风消散。
只留下花语婆婆一人暗自惆怅。当年你要不是这张嘴,我也不会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只是百年过后,好像你依旧不明白。
想着花语婆婆也是拄着拐杖,走出密室,朝着北边走去。
……
这大城就有大城的好,比如说那坊市,是没隔几条街就有一个,完全不似那小城小镇,走遍下来也就一条坊市街,买卖个东西还很不方便。
就像现在,徐长生两人辞别了那老道之后,便就近走入了一条坊市。
人不是很多,大都是在挑挑拣拣。看的徐长生一阵手痒,要不是赶路赶得及,他都恨不得在这摆上几天摊,好好过一把包袱客的瘾。
两侧的摊位上大都是些杂物,什么丹药法宝,符箓道法,精灵原材,看的两人目不暇接。
其中有个铺子前头围的人最多,徐长生两人也跟着围上去之后,发现这铺子竟然在卖只酒虫。
所谓酒虫,便是一种天地生养的异物精灵,将其置于一碗清水之中浸泡片刻,清水便能化佳酿。可谓是难得的仙家至宝。
毕竟常年累月下来,那笔喝酒的仙家钱都不在少数。毕竟有哪个行走江湖的人能不喝酒?又有哪个行走江湖的人没有点下酒的故事?
所以哪怕是这只品相并不太好的酒虫,依旧在这坊市里头被炒到了几枚红叶币的价钱。相信这修士之所以不送去聚宝斋那样的地方,肯定是舍不得那比“过路钱”,毕竟钱财越多,那笔“过路钱”也就越多。
只是不知道这修士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带走那些红叶币了。
山上术法千千万,想保命可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随随便便在脸上覆张面皮便能解决的事情。
两人看了一阵,发现价钱还在往上走之后,也就散去了,毕竟买又买不起,看久了指不定惹得一身骚。
一连逛了好几条坊市,徐长生终于在一家铺子面前蹲了下来。
铺子卖的是些纸张。
各类材质规格都有,还有些纸张上游走着灵韵,显然是那难得的仙家纸张。
看铺子的也是位青衣儒士,中年模样,神色颇为温和,见着徐长生蹲下,便主动放下手中的书籍,笑着问道:“不知这位道友想要什么品类?不妨说说,铺子小,我这还有好些没摆出来。”
少年也没含糊隐藏,而是大大方方地指着自己看了许久那叠淡红色宣纸,问道:“不知先生这些纸张是如何个卖法?”
青衣儒士笑着拿起一张,屈指轻轻一弹,纸张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先生就免了,称呼一声道友便是。至于这纸张,道友既然能看中,想必也知道行情。这一张嘛,也就值这个数。”
儒士笑着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负剑少年紧了紧身后长剑,摇了摇头。倒不是说贵了,而是着铺子老板是真的识货,一点也没给徐长生操作的空间。
既然左手倒右手,半点油水也没还是算了。
青衣儒士也没继续拉扯的打算,既然徐长生不要,那便继续等着下一个有缘人罢了,更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将其放了回去,“道友若是真的喜欢,我这还有几张相同材质的,不过规格却是小了许多。”
少年眼神一亮。
青衣儒士伸手在右手上一抹,手上多了几张淡红色宣纸,不过尺寸确实是小了许多。
“这些是当时准备拿来做符纸用的,不过却因为某些原因没用上,也就空下来了,道友若真的喜欢,这些倒可以便宜点卖给你。”
少年咽了咽口水,问道:“这些怎么算钱?”
薛南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明明好几枚红叶币的法宝都能随意送出去,现在却又为了几枚白水币在和别人拉扯。
真的很是奇怪。
但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所以才能走了一路,便交了一路的朋友,喝了一路的酒。
儒士笑着说道:“一枚白水币一张。”
“成交。”
少年立马答应了下来,生怕他会收回一般。
于是最后徐长生便掏钱把那儒士手上所有的小型宣纸买了下来,一共九张,大大小小完全一样,皆是巴掌宽的符纸大小。本来薛南是想抢着付钱的,但却被徐长生拒绝了。
这东西,难得。
且不说手上这些一枚白水币一张,自己转手就能卖到三枚白水币两张,要是遇到识货的,就是两枚白水币一张也有人要。
但本就来之不易,少年又怎会将其卖掉?
这血桂材质的宣纸,徐长生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除了字迹不消,写之可让人凝心静气之外。
难得的是这东西,可以成为那鬼物的寄存之所。不仅如此,那鬼物寄存在内之后,还能凝练自身阴气,长久之后,更能连同这宣纸一起,成为那少之又少的“夜路行者”。
所以这血桂宣纸也一直被仙家修道士所搜寻。只是徐长生到底不是那修道之人,更遑论那驭鬼行阴之事,所以要来这大量的血桂宣纸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而他之所以会要下那几张符纸大小的血桂宣纸,为的还是它另一个作用。
在那本“缺斤少两”的古书之上,也只是简简单单提了几句。
说是月圆之夜,在那血桂制成的符箓宣纸之上写下心上人的生辰八字,再画上特有的符文,便能在另一页写上自己想要说的话。
将其点燃之后,自己的心上人便能收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少年便要试试,毕竟两座大陆隔得实在太远了。
远到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成,而书上都这么说,两人一旦隔得久了,便能生出很多间隙。
自己尚且不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这才是少年一直很苦恼的事情,万一,要是万一她喜欢上了别人,自己可能真的会很伤心吧……不过她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能还舍得去喜欢别人呢?
可人世间从来就不缺少万一啊……
莫名的,薛南就感觉这买到了喜欢物品的兄弟,忽地从满怀欣喜变成了垂头丧气。
好似奔赴远方,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希望。
……
在定北关另一个小院内,一位山羊胡老道咳嗽着推开了院门。
院内冷冷清清,唯一的一颗桃木也在凛冬之中凋零,不知哪扇破旧的木窗在寒风之中嘎吱作响。
老道独自一人去了厨房,在灶台上捣鼓着吃食。许久,也只是弄出些黑不溜秋的炭块,就当他将那些“食物”端上桌的时候。
门忽地开了。
前后缓步走进来了三人,一青年剑修,一长须儒士,一女子武夫。
三人进来之后都朝那老道深深一躬,而后一言不发走进了他体内。
老道习以为常,恍若未觉。
而后短短的盏茶功夫,便先后又进来了好几伙人,男女老少都有,但无一例外的都走进了那老道体内。
就在最后一人进去之后,他也恰好把那碗木炭吃完,老道拍了拍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嘀咕道:“好像少了点什么。”
想着从老道袖中游出一头独角紫蛟,迅速沿着虚空的脉络朝着远方游去。
老道也是心满意足地锁上院门,咳嗽着朝北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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