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天下

第112章 旌家春秋

    
    旌玖没有敲门,伸手把一块青砖推至陷入墙面半寸。
    原来是一个机关。
    门后隐隐传来某种坚硬事物滚动的声音——他的视线无法穿透木门,但他知道那是一颗光滑的石球正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行,要走过很远的距离才会落下,砸破一个大瓷碗。
    过了很长时间,木门还没有开启。
    他站在石阶上等着,神情平静如常。
    雨大了些,落在笠帽上,从边缘淌落,像是枯水时节的瀑布。
    因为落雨的关系,巷外行人脚步匆匆,没有谁注意到他。
    一声轻响,院门终于开了,出现的是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脸形方正,眉直眼明,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有些激动,穿着件灰色的单衣,扣子还没有系好,应该是随便套上的,看来有些匆忙,望着旌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与审视。
    旌玖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
    那位老者不敢接,弯着腰凑近认真地看了半晌。
    直到确认是真物,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完全不管地面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起来。”旌玖说道。
    老者起身,神态谦恭地把他迎进小院,顺着侧廊向深处走去。
    小院里有人,准确来说,有一家人。
    敞着的花厅里,那家人正在吃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齐齐整整。
    一家人的视线都在桌上,低声交谈着什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旌玖和那位老者。
    这画面未免有些诡异。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忽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槛前,好奇地望向旌玖,伸手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父亲赶紧抱了回去。
    花厅里响起孩子的哭声。
    廊下,旌玖摘下笠帽,向那边看了一眼。
    小孩子看到他的脸,不禁呆了,忘了哭。
    。。。。。。
    “这就是旌家人?”
    “是的,他们世代在太常寺做事,算是我家的臣属。”
    那位方脸老者看了旌玖一眼,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该记住的绝对不会忘记。”
    旌玖明白那些人便是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还有那位苍老的祖父以及兄嫂,至于那个小孩子是侄儿还是侄女?这都是当年的安排,他不擅长,但朝廷里有很多擅长这种事情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问道:“这些年多少人来查过?”
    老者侍立在前,说道:“最早是七年前,凊筠宗上德峰来查过,按道理以他们的手段,应该能看出些问题,所以我事后赶紧做了补救,可奇怪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这让我一直有些不安。”
    旌玖自然知道为何上德峰没有继续再查,说道:“这个不用管。”
    “后来还有两次大的动静,分别是四年前和一年前。”
    老者说道:“共有二十一家宗派来人悄悄打听过,宫里的胡贵妃也派了人。”
    四年前,赵洛月与旌玖承剑神末峰,震惊修行界,绝大多数修行宗派的视线都放在赵洛月身上,但也会顺便查一下旌玖。一年前则是西海剑派的四海宴之行以及随后的凊筠试剑。旌玖战胜顾寒,断了过南山的剑,凊筠师长刻意低调、把他变成奇兵的想法自然成了泡影,轩辕湛真人的再世传人、一位真正的剑道奇才,怎能不引人注意?
    老者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这位年轻人便是旌玖。
    旌家搬到这个小院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人。
    “我来参加梅会,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旌玖说道:“你给赵府送封信,告诉对方一声。”
    老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知道他说的赵府是何处,见他没有别的话吩咐,便从屋后的秘道离开。
    这条秘道通往数十丈外的另外一个院子。
    那个院子占地极阔,雕梁画栋,满眼都是隐在深处的奢华。
    老者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劲来。
    很多年前,父亲曾经无比认真地对他进行过交待,家族能够延续到今天依然保持着风光,全是因为做到了两件事情,一是无条件地支持神皇陛下,二则是绝对听从木牌所有者的吩咐。
    如果这二者相抵触怎么办?当时还很年轻的他忍不住问道。
    父亲说道,神皇陛下的意志与木牌所有者的意志必然统一。
    年轻人难免有些倔强,他依然坚持问道,万一呢?
    他记得很清楚,父亲当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的答案是后者。
    当时的他很震惊,哪怕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他不敢也不想抹掉这个在家族上方数百年的云朵,但难免好奇,可惜的是二十年前亲手安排那个小院时,他只是收到了一封信,在信上看到那块木牌的花押以及几个简单的要求,依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直至这些年,陆续有修行宗派甚至宫里的人把视线投到那个小院,他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还动用自己的势力偷偷查过,却还是无法确信,因为旌玖太年轻,就算是剑道天才,与那块木牌的份量不相称。
    旌玖应该是那个木牌的继承者吧?
    老者正想着这些事情,窗外传来了管家的低声提醒。
    “老爷,时辰快过了。”
    。。。。。。
    春雨绵绵,由阵法与琉璃构成的两道屏障,却让满院宾客没有湿身之虞,反而平添了几分雅趣,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场间的气氛终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雨声渐被议论声所取代。
    婚事举办途中忽听着摔碗声,主人家匆匆离去,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就像消失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出了何事?”
    “听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很胡闹,难道这是故态重萌?”
    “老爷子最疼幺儿子,怎么会在他婚事上来这么一出?”
    “莫要胡乱议论,都说老爷子昏庸糊涂,与宫里的贵人也不肯亲近,但这些年不管风波如何,这宅子始终都是稳稳当当的,依然坐着太常寺的位置,清贵无比,这才叫圣眷!糊涂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吗?”
    “可吉时就要过了。”
    宾客们正议论着,忽听着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赶紧收声,神情肃然,齐齐躬身行礼。
    “见过鹿国公。”
    “抱歉,有些急事。”
    鹿国公容貌方正,气度不凡,纵是解释也自有威严,与旌玖面前那位神情谦恭、管家模样的老者哪里像一个人。
    今天是鹿国公幼子与宰相孙女联姻的大喜日子。
    仪式举行到一半,鹿国公却忽然消失,直至此时才再次出现。
    满院宾客无人敢发问。
    有眼尖的宾客注意到,国公的礼服下方隐现不合礼制的灰衣,双膝处有水渍正在浸出,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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