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到了藤迦在幽篁水郡里俯身弹琴时的影子。四周也突然刮起了一阵阴柔之极的旋风。一个女孩子的低声叹息随风而來。拖着长长的尾音:“唉。。”
“谁。”苏伦低声断喝。
“沒有人。别担心。”我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藤迦已经变成灵魂。永远都无法被人看到。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琴弦上翻飞出沒着。
“风哥哥。我能感觉到一个女孩子的香气。。”苏伦眉头一皱。立刻叫出了“千花之鸟”四个字。“是藤迦公主。对不对。”
她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凝视着缓缓振荡的琴弦。
琴声停了。只有余音袅袅仍在空气里飘浮着。
“她离去了。”苏伦淡淡地一笑。唇角带着一丝苦涩。
我明了她的心。立刻握住她的指尖:“苏伦。我说过。咱们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更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子总是善变而多疑的。聪慧如苏伦。也不例外。
“风哥哥。我知道。我知道……”她避开我的目光。抽回手。仰望着机械体的顶上。在那边。冠南五郎和叶萨克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偶尔发出一两声大笑。
顾倾城挑起木盒的盖子。啪的一声重新盖紧。右手伸在裤袋里。似乎一直捏着什么东西。
“顾小姐。似乎你对别人的生死毫不在意。无论是卫叔还是昆仑奴。根本激不起你的伤感。在这一点上。真是让人钦佩。”我看不透她和前两位死者的关系。但即使是主仆。也该露出一丝伤感才对。
“人在江湖。生死须臾之间。况且要做事。就会有人牺牲。这有什么。”她冷淡地回答了我的问題。抽出手來。掌心里竟然是一块欧米茄牌子的老式怀表。闪着灿灿的金光。
在这个沒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表是最无用的东西。我原以为她握着的会是一柄手枪。
“风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她弹开镶金的水晶表盖。凝视着表盘上跳动的指针。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好。我们一起听。不介意吧。”我再度握紧苏伦的指尖。
从现在起。我们两个之间不再有单独的秘密。任何时候都会同时出现。
顾倾城皱眉:“这样啊。。好吧。”她四面看了看。指向右面的一组横三竖三的洞口。“我们去那里谈。好不好。”不等我和苏伦说什么。她已经带头向那边走过去。
苏伦叹了口气:“风哥哥。你应该看出來顾小姐满腹心事。我跟着去听。合适吗。”她的眉心也紧锁着。心事并不比顾倾城的少。
我点点头:“当然。有什么事。咱们会第一时间同时知道。不必躲藏遮掩。”
从白衣人身后经过时。我逐一观察着他们的脚下。毕竟一个人來自何门何派。从站立的姿势就能猜度出來。十七个人几乎來自全球各地。其中三个矮矮胖胖的竟然肤色黝黑油亮。脚踝上套着三十几个黄金脚环。一看就知道是从南非丛林金矿里出來的。
“黄金帮的长老。”苏伦在我掌心里迅速划了几个字。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黄金帮自称受命于非洲“祈福之神”。是横行非洲中南部的第一大黑社会势力。连各国政府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青龙会崛起之后。带给世人最震撼的感觉就是每一个会员都相当有來头。几乎沒看到哪个无名小卒得到入会的机缘。
“你猜顾小姐要说什么。”苏伦换了话題。小指指甲划得我掌心一阵轻痒。
我摇摇头。那块表给了我某种奇异的感觉。因为我怀疑它的重量远远超过一块正常的怀表。顾倾城并非过度纤弱的女孩子。握着表的时候看起來有些吃力。所以我判定表的重量会超过三公斤以上。
顾倾城已经站在金属壁前面。抬头仰望着那九个洞口。神情萧瑟。
刚才我跟苏伦早就检查过。每一个洞口里面都被石墙挡住。无路可走。
“风先生。首先我得向你说抱歉。因为我一直都在骗你。”她转过身。把表盘向我亮了亮。里面竟是一个画面不断旋转的液晶屏幕。上面标着各色图示和纵横交错的虚线。应该是一张摊平的世界地图。
“骗我什么。”我冷静地笑着。
“我。根本不是什么顾倾城。或者说。世界上根本沒有顾倾城这个人。她只是被杜撰出來的一个身份。我只有一个代号。就是‘庞贝’。那是埋葬在火山灰里的废墟。将会永远被世人遗忘。现在。我将再次消失。永远从两位的世界里消失。下次见面。大家想必就不再相识了。因为‘顾倾城’这个身份。只会被使用一次。然后全球的任何一台户籍服务器里都找不到与她相关的只字片语。”
她有近似于绝望的沉着。如同在叙述着一则别人的故事。
“好。”我只回应了一个字。
“很好。”苏伦长叹。“‘索马里之火’二十六精英之一。久仰了。”
这个惊人消息沒有令苏伦和我失态。只是有一点意外而已。
“我的任务是搜索‘潘多拉宝盒’与追杀叛徒瑞茜卡。当然。她也是组织里的一个代号。就像电脑屏幕上的一个跳跃的字符。本身沒有任何意义。长话短说吧。所谓的‘潘多拉宝盒’总共是一对。它们的作用是完全相反的。其中一个对于地球上的毒物有强大的吸引力。另一个则对它们有强烈的排斥力。据‘51号地区’传真过來的资料显示。第一个盒子在很久之前就破裂损毁了。化成一种毒性超强的液体。污染了此地的大片土壤。这个就能解释。为什么五角星芒大阵里汇聚了那么多毒虫。而你身上带着的。却是辟邪防身的宝贝。”
“现在。我能计算出一个出口的位置。就在上面这组洞口的核心。通向苏伦小姐说的那个地方。我喜欢古琴。但十五岁之后。工作就成了生命里绝对的核心。而古琴只是爱好。风先生。很荣幸认识你。知道时至今日。地球上还有真正一掷万金面不改色的真正英雄。透露个消息给你吧。组织对你相当感兴趣。很快就会有人前來接洽。希望你加入这群精英中的精英。。”
我和苏伦只是静静听着。直到顾倾城把怀表递过來:“风先生。‘索马里之火’的行事原则一向都是‘不为我用必死’。拿着它。或许对你有些好处。”
她的手伸到我面前。被我举手挡开:“顾小姐。不必了。”
“下一次可能出现的是‘陨石’和‘学生’两个人。你不可能从两人的追击下逃脱的。为自身的安全考虑。最好是……”顾倾城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它有什么作用。是不是美国物理研究室的最新产品‘宇宙定位仪’。”苏伦适时地插话。化解了顾倾城的尴尬。
顾倾城点头:“对。它的强劲计算系统能够找到地球上的隐形虫洞。从而在肉眼无法看见的情况下。进入另外的空间。”
我断然拒绝了她:“顾小姐。无功不受禄。我不会接受你的东西。瑞茜卡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也是死路一条。”
从來沒跟瑞茜卡深谈过。但她身上带着一条危地马拉黑巫术的线索。我希望能找到些对大亨有用的资料。
“那还用说吗。一个沒有铁血纪律的组织不可能在激烈的间谍战中存活下去。冷战之后。全球间谍活动不是减少了。而是大大增加了。二位既然不接受我的好意。那么就此再见了。。”
她收回怀表。回望着叶萨克站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问:“苏伦小姐。你心里对于令师拯救地球的壮举到底是怎么想的。五角大楼方面。有很多对他不利的秘密情报。两位多加小心吧。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人之外。沒有任何一个外人值得相信。是不是。”
苏伦一笑:“深有同感。深有同感。”
当她的小指继续在我掌心里写“你相信我吗。”这几个字时。我忽然觉得后背上一阵阵发凉。那是一个神经高度敏感的人被狙击镜套中时才有的感觉。在我的观察中。十七炼气士里其中几个背上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带着某种仪器或者可组装枪械。
“苏伦小姐的聪慧是天下皆知的。希望我说的话能帮到你们。”顾倾城笑了。但随即不无遗憾地长叹。“二位金童玉女。相得益彰。将來一定是天下有钱人的楷模。可惜。我沒机会参加你们的婚礼了。这一次任务的危险级别相当高。也许。。”
怀表发出一阵清脆的音乐声。她向上一看。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荫翳:“那个通道已经打开。看來是不必麻烦苏伦小姐带路了。二位再见。”
就在此刻。她的眉心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那是激光瞄准器的固有标志。就在三十步外。一名白袍人以半跪姿势俯身。双手平端着一支精巧型狙击步枪。指向我们站立的位置。
苏伦脚步一错。立刻挡住那红点。暂时解了顾倾城的危机。
“再见。。”顾倾城腾身而起。跃下洞口。
本來的局势。顾倾城与冠南五郎的人马互为倚靠。结成了表面看來牢不可破的探险联盟。并且那架古琴也是她贡献出來的。只有操琴的高手。才能弹奏出最高明的乐章。顾倾城恰恰就是这种高手。
反目、狙杀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叶萨克像一只翱翔九天的苍鹰。向这边俯冲下來。掠过成片的飞旋齿轮。他的轻功不算是全球顶尖的。但最少也要排在前十名之列。更令人震骇的是他一边急扑。一边从身体的隐避处取出四五节长长短短的管件。洒脱自如地拼装起來。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张灰色的“独眼弩”。
这种武器属于美国海豹突击队的特殊发明。由十根强力弹簧做为激发动力。然后十道力量拧结在一起。作用于一只带着三棱侧翼的钢镖上。并且钢镖尖端涂抹上强烈麻醉剂。在深海格杀中。这种武器往往能一举决定战争的胜败。猎杀任何中型生物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拖开苏伦。避开那个激光瞄准器的红点。
“风哥哥。变化來得太快。真是要静下心來好好思考才能想明白。。”她痛苦地眯起眼睛。回望着半空里的叶萨克。
“顾小姐留步。留步。”半空里有镜片的反光一闪。叶萨克的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在独眼弩上加装瞄具。立刻向顾倾城瞄准。同时。狙击手激光瞄具上的红点也指向洞口。紧咬住顾倾城的后脑。普通水平的狙击手根本不足于加入青龙会。看这个人的身手。绝对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顾倾城倏的转过身來。那红点一晃。死死地按在她的双眉中间。
“如果是我。只怕会乖乖束手就擒。但她不是我。风哥哥。关于‘庞贝’的传奇故事。是‘索马里之火’组织二十六精英里最多也最精彩的。她一直都是铁娜将军的偶像。。”苏伦的思路也真是敏捷。竟然在这种危急关头还会想起埃及女将军铁娜來。
顾倾城在向我挥手。但她此举不过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垂在腿边的左手就在此刻做了个极其微小的弹指动作。
“啪、啪”两声轻响传來。如同有人捏破了两粒成熟的葡萄一样。那狙击手放弃长枪。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右耳。鲜血沿着指缝不停地淌下來。半空的叶萨克更是危险。他來不及发射弩箭。身子一沉。几乎跌落在飞旋的齿轮上。幸好还能机警地脚尖轻轻一点。借齿轮飞旋之力左翻腾。踉跄落地。
他的伤是在颈后。双手捂住伤口。连声怒吼。
这种变化令苏伦有些措手不及。在我低声叫出“水滴炸弹”四个字之后。她急速前冲。拔地而起。追向顾倾城。
水滴炸弹做为美国间谍系统的最新产品。最大的好处是时刻处于“隐形”状态。可以毫无感觉地埋伏在人身上直到引爆为止。比起它的上一代产品“液体炸弹”。先进程度显而易见。
值得庆幸的是。顾倾城并沒有彻底地痛下杀手。否则叶萨克的脖子就该一举断掉。成了“亚洲齿轮”世界里的第二个死人。
“顾小姐。手下留情。。”我落后苏伦启动。但却跟她同时出现在洞口。
顾倾城已经闪向甬道深处。距离我们二十步远。缓缓地挥手:“再见。再见了两位。”她的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挡路的石壁中。如同用一根筷子戳向豆腐一样。身子也跟着沒进去。
“原來这些石门只是虫洞的一种表现形式。随时打开。随时闭合。。”苏伦犹如中了魔障一般。大步向前走。要步顾倾城的后尘。
我抢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力地把她揽在臂弯里。
“风哥哥。那边是个奇妙的世界。我要再进去。我想再进去。”苏伦用力挣扎着。但我紧紧搂住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我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她从我面前消失了。
“风先生。你知道我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顾倾城的一半身子仍在石壁外面。忽然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真希望。有人也可以这样揽着我。全心全意地呵护着我。苏伦小姐。我真的很羡慕你。这一生。你找到了最疼爱你的男人。已经可以了无遗憾了。”
洞口处人影一闪。叶萨克迅速冲了进來。人未到。枪声已响。啪啪两声。子弹射中了顾倾城侧面的石壁。溅出灿烂的火花。
“苏伦。快抓住她。快抓住她。”他嘶哑着喉咙大叫着。但顾倾城嫣然一笑。身子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叶萨克抢上來。胡乱地在石壁上敲打着。却毫无发现。
“大师兄。那虫洞在同一时间里。只能开合一次。别浪费时间了。”苏伦转身向外走。我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寸步不离。
“嘿、嘿。。顾倾城这小妞真是诡计多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他咆哮着。像被别人抢走了食物的狗熊。
银色的穹顶毫无变化。齿轮机械体也一直在独立飞旋着。那十七位白袍人重新肃立成一排。沉默不语。
沒有了顾倾城这个操琴高手。真不知道冠南五郎将如何完成自己的工作。苏伦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忽的食指一弹:“风哥哥。顾小姐哦不。是女间谍‘庞贝’。她进了第三座阿房宫。是否预示着瑞茜卡就会丧命。听燕逊偶尔提起过。五角大楼的间谍网至少分属于三位实权人物管辖。既是相互间的伙伴。又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而‘索马里之火’又是专管刑罚奖惩的。只怕瑞茜卡会出意外。其实。我跟她还是很谈得來的。”
这种担心似乎也是多余。假如瑞茜卡心里埋藏着很多别人需要的秘密。她就不会死。而且自身受到的礼遇会更加周全。
众所周知。十年來的中东战争里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东西一旦捅到美国人的对立面国家去。将会引起全球性的轩然大波。对美国的政治形像绝对是无可估量的打击。
谈及瑞茜卡的经历。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关宝铃。我还沒來得及回答苏伦上一个问題。她的话锋跟着一转:“风哥哥。大亨和关宝铃现在的情况怎样。小萧曾说。你与关小姐是最谈得來的朋友。而且大亨相当欣赏你。。”
我微笑着摇头。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苏伦。对不起。答应我。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把那两个名字删去。好吗。”
苏伦一笑:“能做到吗。大亨富可敌国。关小姐艳绝天下。都是。。”
我默默地牵起她的手。故意岔开话題:“苏伦。关于‘亚洲齿轮’。令师将会怎么做。”
此刻。冠南五郎倒背着手立在机械体的顶上。高昂着头仰望穹顶。仿佛在思考什么决定性的问題。他的白衣几乎和银色的穹顶背景融为一体。看起來神秘而壮观。
在任何人眼里。这样庞大的金属顶壁。而且是在一座大山的腹地之下。绝对是地球人的人力所不能完成的。就像体积无比巨大的埃及金字塔一样。应该属于上天的遗迹。出自于天神之手。不过。就算是天神。也会有力所不逮的时候。比如土裂汗大神。不也是一样能量尽失。死于阿尔法的剑下。
苏伦一声长叹:“他的计划。是先将转动的齿轮停下來。然后用‘宇宙的最强音’重新让它启动。等于是一台超级电脑的重新启动过程。只是。那样做会具有一定的危害性。至少有十到二十秒的时间。地球会失去一切动能。。风哥哥。是一切动能。那样的后果。真的不能想像。”
她的脸色挂着少有的忧郁。长睫毛垂下來。在两腮上打下浓重的阴影。握在我手里的指尖也慢慢变得冰冷了。
叶萨克退出山洞。大步追上我们。极不耐烦地低叫着:“苏伦。顾倾城说过什么。她去了哪里。是不是你一直提及的那个阿房宫的世界。”
血仍在再流。他的表情看起來既狼狈又懊恼。
“是。大师兄。她拥有搜索地球虫洞的能力。或许师父太低估对方的实力了。”苏伦对叶萨克始终很尊重。回话时的态度非常认真。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明知道她是师父这次的行动里最关键的人物。”他向我斜了一眼。鼻子里喘着粗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种指责真的是莫须有之至。在顾倾城表明身份之前。苏伦并沒有接到任何指令说是要对她严加看管。现在有什么理由把行动受挫赖在她的头上。
“对不起。大师兄。是我反应太迟缓了。”苏伦立即垂下头。甘愿受责。
日本人是世界上最讲等级、论辈分的族类。平均每个人一天当中要鞠躬五十余次。所以。在冠南五郎门下的弟子。都或多或少地受了日式礼节的影响。连苏伦也不例外。
叶萨克冷笑:“要说对不起的话。去跟师父说吧。他老人家自始至终都在教导我们。任何环境里。都要兼顾大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个人得失为重。现在。你有了心上人。连师父的教诲都忘了。”
他再次从脖子上拿下手來。五根手指全部被鲜血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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