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黑得格外的早。季怜月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城中小院的。倚着院中大树遥望着远空,当他清醒过来之时,天际边的云色已有了暮意。
从树干上直起身,他捂紧了胸口。不是早已决定了吗?那样的归宿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可为何这心仍是痛得如被剜去了一块,竟比这宿醉后的头痛还令人难以忍受。
难道说,你对她还有非分之想?一个无法以真面目见人、只能栖身于阴影之中的鬼怪,能够远远望着她就该心满意足了。自在潇洒的她又岂是你能觊觎的?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提步回屋。
未走几步,他摇晃了一下,全身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面色骤然苍白。
提前了吗?他稳住身体,脚步移向旁边的厨房。早已习惯了以意志抵抗这种入骨的疼痛,他动作缓而稳地烧起一大锅热水,取出莫小雨配制的药剂,将白石药瓶中的药粉全部倒入特制的大浴桶之中。待水烧热,他脱去酒味冲鼻的衣衫,全身浸入药水之中,苍白的脸色这才有所缓解。
当年他为救小姐脱险,被压于地道内的巨石之下,虽未身死却全身多处骨碎。当他凭借一把短刀,挖开身下碎石,一点点爬出了地道之时,地藏王发现了他。惊讶于他无可比拟的坚韧,地藏王将他带走试药,最终以药浴配以奇异针法为他重铸新骨。
以前四师弟曾向他请教,如何才能拥有如他这般深厚的内力。当时他一本正经地说教,要尽一切时间修炼,只有努力才能变得更为强大。然而事实却是,如果一个人整整六年不能动弹分毫,日日被侵泡在如地狱烈火焚烧的药水里,除了修习内力,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内力必定很强。真的不愿再回想那枯燥无望、似没个尽头的六年啊。
六年的时间他重铸了新骨,虽然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是每月必须至少药浴一次,否则便会痛不堪言。尽管地藏王/声称他是铸体换骨成功的第一人,可是内力再强也无法消除这种来自于骨遂深处的疼痛。
他对地藏王的再造之恩铭感于心,尊其为主。然而地藏王对他并不全然信任,常以铸骨药作为奖惩的手段。他不想背叛地藏王,却不喜欢受制于人。每月发与他的铸骨药,只要不误事,他都会忍耐到极限时间才去使用。刚开始的时候,他最多只能拖后半个时辰,慢慢地增加至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如此坚持下去,他终于节省下一份药剂。恰好当时莫小雨制药成瘾,疯狂地寻找各种配方炼药,他便不动声色地把这份铸骨药与其它几种珍贵药品一起拿去供她研究。可惜那时的莫小雨虽有天分,毕竟经验不足,未能很好地解析出铸骨药的成分。他本想再慢慢赚出一份铸骨药供她研究。不料他还未来得及做到,莫小雨却因丁青山的伤情而求上了他。见不得小师妹终日忧伤,他把上个月的铸骨药给了她。好在她不负所望,研制出的药剂虽不能与真正的铸骨药相提并论,却也有疗效。只是这疗效越来越弱,发作的时间越发提前,这一次的药更只坚持了两日。
不过铸骨药应于今夜发下,小雨的药只要能坚持到今夜见过地藏王就好。这次他没出过任何差错,地藏王不会为了惩罚他而延迟授药。
他想,尽管被逼迫做过不少违背本心之事,但他还是无比感激地藏王,让他拜师于宋瑜,让他找回了小姐,也遇到了这些可爱的师弟妹们……
浴桶里的水温在飘渺的思绪中渐至冷却,他起身换上干净衣衫。
收拾妥当,金乌将坠西山。他端上一壶热茶回屋,经过庭院时,不由眸色一沉,“谁在那里?”
“你倒是悠闲,这又沐浴又饮茶的,还真是人模人样呢。”
随着一声冷哼,蛇面女与龟面男从他盯视的墙壁阴影处走出。
季怜月眼中的警觉化为淡然,“难道我不该如佌?时刻保持仪容才符合我现在的身份。”
莫非他在暗讽她见不得光的身份?蛇面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季怜月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们过来做甚?如今大局已定,只要不自乱阵脚,需要的只是等待而已。”
最讨厌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蛇面女冷哼一声,故作担忧实则幸灾乐祸地问道:“我听说那个姓刘的捕头醒了。当时你说他伤重难愈,威胁我们不要多事,现在此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季怜月胸口再一次痛紧,他暗自握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我现在已是地擂擂主。他一个重伤将死的捕头,又无证无凭,根本奈何不得我。”
“胡说!现在局势紧张,任何影响大局之事都不能放过,应该立刻杀了他!”顿了一下,蛇面女狐疑地睨视着他,“你一直不肯杀他,不会是存了什么不该有心思吧?”
“我能有什么心思,胡乱出手才会耽误大事。”季怜月沉下脸道,“当时我之所以出手伤他,是因为他曾跟踪于我。不过此次他重伤醒来后没有说出我的事,反而再次向我师姐求亲,这说明他根本没有任何发现。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何需大动干戈。”
“我看未必。”一直沉默的龟面男忽然出声,“做捕头的全都生性狡诈,也有可能是他认出了你,却怀疑你派中人皆为同伙,以此法试探你的那位师姐。”
“哥哥说得极是。”蛇面女认同地接口,并怀疑地看着季怜月,“我不相信凭你的才智会想不到这些。”
季怜月沉声道:“当时的情况,他最多只是看到了我的真面目,于事无碍。何况只要他心中生疑,就不会在重伤之下说出我的秘密。待他伤愈,一切早已过去。”
“杀了他才最为保险简单。”蛇面女目中猜疑更盛,“你如此想保全那个捕头,不会是在为自己寻找退路吧?”若真如此,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退路斩断!
“我只是不想你们自乱阵脚而已。”季怜月蔑视之,“杀一个捕头容易,然其后引来的风浪又该如何平息?”
蛇面女欲言的诘责忽然全都卡在了喉间,只好救助地望向龟面男。
“你若无旁念,便去杀掉刘捕头以证清白。”龟面男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瓷瓶,正声道:“教主有令,你须听我一令。”
“是。”季怜月躬身应道,目光幽沉。将铸骨药给予玄武,地藏王已不再信任他了吗?
蛇面女狐假虎威地在他面前晃了两步,“现在,你马上去杀了那个捕头。如若违令,噬骨之痛你便生受了吧。”
季怜月对她视而不见,只望向龟面男。玄武堂由兄妹二人共掌,一正一副,其兄才是玄武堂真正的堂主,而此人乃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事不宜迟,今夜你必须动手。”龟面男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季怜月再次面无表情地躬身。
“我会好生监督你的。”蛇面女的声音中不觉带上了得意,“如果你做得不好,可别怪我代教主严惩于你。”
万舍教五行堂成立之年,地藏王曾经颁布过两个任务,一是潜伏于江湖伺机而动,二是暗中建立杀手组织风烟阁收敛钱财。相比于被深藏于地下,谁都想要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然而,她与兄长为教中立下汗马功劳,却未能争赢寸功未建的他,这教她如何不心生怨恨!特别是当她得知他是罗艺门人时,这种怨恨更是到达了顶点。当年,她们那位至仁至义的长辈,就曾大败于罗艺之手,更因罗艺的坚守而未能顺利进军中原,进而失去了夺取天下的良机!
这么些年来,她与他明争暗斗,却总是败多胜少,今日他终于落入她的掌中,定要一雪前耻!
“如此,你那见血封喉的毒针给我一枚。”季怜月向她平伸出一只手。
“你要干嘛?”蛇面女一脸警惕。
季怜月眼中浮起一片落寞,“虽是对手,刘捕头却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好官。让他不见血的体面离开,是我对他的最后尊重。”
“给他吧。”沉默片刻后,龟面男道。
蛇面女不情愿地从腰间鹿皮囊内摸出一枚墨针,递给季怜月,“小心些,你若是被扎到,我可是不会救你的。”
“待我略作准备。”季怜月抖开一块手帕将针包起收好,走回屋内。
蛇面女跟到窗口监看,见他走去桌案,背对着她展开纸张。沉吟片刻,他提笔写了封短信,又从隐密/处取出块令牌,最后将玉扇别于腰间。
“你写了什么?”待他出屋,蛇面女上前追问。
季怜月将信递给她。蛇面女看后眼珠转了转,咯咯笑着还给他。季怜月用信把令牌包起,揣入怀中,沉默地走出小院。
龟面男与蛇面女对视一眼,隐藏于暗处,紧紧跟随。
季怜月快步急行,然而未走出多远,一声娇呼从斜旁的街角传来:
“唉,怜月,你倒是等等我呀!”
“青青?”季怜月微露惊讶,停步等她。待她跑近,他问道:“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在街上,马上就要宵禁了。”
陆青青气喘吁吁地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呢?走那么快要去往何处?”
昨夜她不耐烦与那些武林豪客应酬,早早地离开酒宴。今日午后,父兄们才在属下的搀扶下醉酒归来。她想着季怜月应该也回来了,就赶来这边小院看看,谁知却未见人影。她不由心生狐疑,坐立不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又来。
季怜月顿了一下,说道:“我在酒楼里落了些东西,回去取来。”
“我跟你同去!”陆青青不由分说地挽住他的手臂。
“马上就要宵禁了,我自己去快些。”季怜月轻挣手臂,奈何她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陆青青不开心地瞪着他,“别瞧不起人,我也会轻功的!再说就算有宵禁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些巡卫笨得很。”她三哥陆雕就曾宵禁时溜出去过一次,回来后对她一阵吹嘘,听得她也忍不住想犯次禁玩玩。
季怜月沉下脸道:“女孩家总得有个庄重的样子,不要老做玩闹之事。”
“干嘛训我?你当上了擂主之后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陆青青瞠大双目,顿觉委屈极了。以前的他可从来没有对她不耐烦过。
“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一擂擂主,说不定还可成为号令全天下的武林盟主。那可不是你父亲那种江南一隅的小小盟主,你好歹也要学着配得上我才行。”季怜月咬牙说着狠话,跟在身后的二人已催促地发出杀气,此事万万不可带她同行。
“季、怜、月、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陆青青气恼地跺脚大叫。
“你那大小姐脾气还是留着回家对自个的父兄们发吧。”季怜月用力甩开她,头也不回地弃她而去。
他真的变了!陆青青呆呆地立在原地,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从明丽的面颊上滚落。
难道是上次那事,终于被他发现了?
守擂的那些日子里,艾离日日登台,风头之劲竟似盖过了他。而他对待这位大师姐的态度,也令她隐有不安。于是她找来三哥商议,不能让那个女人鸠占鹊巢,抢占了本该属于陆家的地擂擂主之位。三哥提议找人教训教训那个女人。不过考虑到那女人武艺高强,一般高手肯定不是其对手,三哥让一名仆从雇来大唐最贵的刺客,又花重金买来令人食用之后内息会走火入魔的毒药。谁知那名刺客回来后却说,那个女人一直被季怜月护着,令他无从下手。刺客向三哥转述了季怜月的狠话,并声称要同时对付两位拥有地擂擂主之资高手,此事之难,便是其他同行也不可能办到。
兄妹二人只得罢手。然而自那日之后,季怜月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对待三哥的态度极为冰冷。而三哥也因此事,受到了父亲的重罚。
难道说,他终于发现此事与她有关?可她所做的一切也全是为了他啊。他那师姐名头如此之大,父亲费尽心力安排地擂擂主岂能被她半道夺得。她待他一片痴心,他却如此待她,实是不知好歹!
伤心欲绝的她并未曾发觉,季怜月离开的方向并非酒楼,而是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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