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看到一身布衣只身向南的向铭晏,怎能不老泪纵横。
好在向铭晏舌灿莲花,好一通游说,说的穆夫人心回意转,眉开眼笑,直觉得向铭晏往扶安那不是流徙,那是匡扶社稷为福一方,是山高皇帝远的颐养之地,更是长命百岁千古流芳的大好时机。
一不小心,许是说多了,把住在家中半年的穆欢年也说动了。
向铭晏提到扶安识文断字的百姓不多,女子更是极为罕见。文盲父母就更不重视孩子的教育,久而久之,闭塞的风气愈演愈烈,教化实难。
穆欢年当时就道:“不若我同晏弟一同过去,好歹也能做个女先生。”
这话没人在意,轻飘飘就过去了,只有阿芙挑眉道:“姐姐说的是,总比窝在家中来得好!”
她是觉得欢年同铭君和离之事一直办不妥,闹得风风雨雨无人不知;渔阳又是小地方,邻里邻居的闲话实在叫人心烦,不如往南边去,心境也开阔些。
阿芙开口了,穆夫人仿佛才听到欢年这句话似的,笑道:“打小就这样,你姐姐随口一说,你便当真!”
欢年眉眼弯弯,抿着唇不做声,阿芙却从她神情中看出了几分坚决。
她便对叔裕附耳道:“我姐姐是要去扶安了。”
叔裕也看了眼,“嗯”了一声。
桌下两人十指相扣,阿芙俏皮地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旁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家常,叔裕转头看着阿芙,眼里带着点松弛的笑意,玩味的挑了挑眉。
穆夫人话间一瞥,刚好看到这小夫妻耳鬓厮磨的一幕,越看越喜欢,把说了半句的话儿都忘了。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铭晏觉得到底是要往扶安去的,既然上了路不如抓紧些,于是也不留宿,下午就准备启程。
穆夫人抱怨来不及给他备置行囊,铭晏给她捏着肩膀宽慰道:“干娘!您就别愁了。我这一方太守,人皆从我游而乐,哪里吃不上一口百家饭,喝不上一口百家汤呢?”
说的穆夫人倒是放心了。铭晏和晋珩两个孩子都出众,她这个当娘的应当对他们的能耐心中有数。
众人都在门口相送。
晋珩坐在车辕上,道:“阿娘,外头风大,大哥快扶阿娘进去吧,我送铭晏去了驿站就回!”
穆夫人眉头锁着,不住挥手,嘱咐道:“铭晏,自己一定要万事小心呐!”
欢年抱着一只小包袱,从人群里挤出来。
她一头钗环都不见了,头发裹成一个发髻,用布巾包着。
她见了穆夫人还是有些怯,含混道:“阿娘,我也跟着去。”
穆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晋尧慌道:“三妹妹,你去添什么乱呐!”
七嘴八舌的一通说,倒是叔裕开了口:“依我看,不若叫三姑娘去了便是。铭晏在,姐弟两人也可互相照应。将来姑娘想回来了,叫人接回来便是。穆家这样的人家,还不能叫三姑娘过得任性些?”
一时大家都怔住了,哪听过叔裕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阿芙小声道:“夫君说得有理。”
欢年低头道:“娘,你便叫女儿避一避,待大家都将事情淡忘了,女儿回来便是。”
晋绍早就对和离之事的风风雨雨不满了,闻言也道:“阿娘放心,咱们在蜀中有商号,我叫伙计没事多往扶安跑一跑便是。”
他看了眼叔裕,笑道:“而且托裴将军的福,如今扶安匪患已清,山清水秀的,当是一片宝地呐!”
叔裕骄傲的不行,忍不住挺了挺胸脯。这的确是他平生第一骄傲之事了。
好说歹说,穆欢年最终的确是上了这辆马车。马儿跑起来,滚滚烟尘而去,穆夫人的视线一直被牵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澄远道:“姨母什么时候回来?”
叔裕弯下腰,用左手把澄远抱起,叫他也能看见马车的背影:“明年咱们去扶安找姨母和舅舅,好不好?”
阿芙看穆夫人眼泪就要掉下来,赶紧环住她的脖子,撒娇道:“明年祖母也跟着澄远一块去扶安,好不好?”
晋绍也笑道:“阿娘,你也正好去南边散散心。在这个小城里窝了一辈子,儿子都替你憋得慌。”
穆夫人有点神往,倒把离别之苦冲淡了一半。
又站了一会,掌灯时刻就到了。
澄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叔裕的脖子,骑在阿爹肩上,看着街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开心的“咯咯”直笑。
阿芙左手牵了叔裕的衣摆,右手揽着穆夫人往府里走:“阿娘,咱们也回吧。三姐去扶安了,我还在呢,总得吃饭不是?”
穆夫人嗔道:“你呀!都当了娃娃的娘了,还跟个娃娃似的......”
穆晋绍笑道:“澄远,你想要个弟弟不想?”
澄远认真道:“有弟弟了。”
叔裕急道:“哪有?”
阿芙忍俊不禁,拽了他下:“是晋绍哥哥的小儿子啦!”
澄远道:“阿娘,我想要个妹妹。”
“澄远,你阿娘要是给你生了妹妹,你会怎么办?”
澄远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拽了拽叔裕的发冠。
叔裕笑道:“澄远,你跟祖母说,你要像你诸位舅舅对阿娘这样对你的妹妹。”
这话太长了,澄远呜噜呜噜的交了差,引来众人一番笑。
街上灯都亮了,一盏盏昏黄的暖色点缀了暮春。
赶着回家的行人偶尔一瞥,看着穆府的门渐渐关上,只能从门缝里看到一双十指交扣的手。
还有个从大人肩膀上歪着头往下看的小娃娃。
——正文完
《番外一》
澄远生辰这日。
皇上不知怎么知道了澄远的生辰,指名要见玉台夫人与裴公子。
阿芙无法,只得穿了件厚重些的衣服,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从两人隐居的渔阳乡下一路往长安来。
澄远很聪明,阿芙再三告诉他不能说阿爹的事,他就记住了。
任皇帝怎么回忆裴将军“生前”的光辉事迹,澄远都绷住小嘴,眨着迷茫的一双眼睛,看着无数老臣跟着皇上涕泪纵横。
皇后称病,陪着皇帝出席的是乔皇贵妃——位同副后。
时过境迁,可是皇贵妃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还是那个忠诚爽利的将门女子。
皇上抹泪间隙,乔贵妃道:“妹妹,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本宫问过三郎,说是你们母子一直在渔阳住着?”
阿芙行礼道:“谢娘娘关怀。臣妾的干娘在渔阳,有她照料着,一切都好。澄远读书习武也有家中的兄弟陪伴。”
乔贵妃点头道:“好。逝者已矣,生者要坚强才是。”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乔贵妃温柔而坚定的眸子,阿芙很想告诉她,她视作亲弟弟的裴叔裕还活得好好的,伤也渐渐痊愈了。
但是终究地位身份有别,也只能这样了。
“你不在京中,裴三郎又公务繁忙,本宫便常常召顾夫人入宫——她如今也想开了,一切都好。你可以放心。”
皇帝插嘴道:“澄远的教养,还是送进宫里来的好。大皇子该开蒙了,可以叫他们兄弟二人效仿朕与裴将军故事......”
乔贵妃温柔而不容置疑道:“皇上,皇后的皇子将来是要执掌江山的,还是选取年岁稍大的世家子弟。澄远虽天资聪颖,只是年岁尚小,恐怕误事。”
看着安安静静站在阿芙身边的澄远,皇上险些忘了这孩子才两岁,连连称是。
宫宴中间,阿芙带着澄远去别殿更衣。
帘幕一起,露出后头的一个脸儿煞白的内侍,把阿芙吓得险些尖叫出声。
那内侍满脸堆笑道:“夫人,奴才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娘娘想与夫人见上一面,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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