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颤颤巍巍着盘坐在一颗千瓣桃红树下,他看着苏途,缓缓道来:“老衲曾告诉过你,是在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捡到的你,其实,老衲打了妄语,不是十年前,而是十五年前,老衲在寺门口发现了你。那时候的你,便是如今这种状况,无呼吸、心跳、身体冰冷如冰,一直沉寂不醒,犹如死尸。但相逢即是缘,刚开始老衲也以为你只是个死人,准备将你葬入桃花林中,不过,却有种很玄妙莫名的直觉告诉老衲,你还活着,你还会醒来。于是老衲便将你藏于寺庙内的地窖之中,你不需吃饭,也不需方便,连擦洗都不需要,照顾起来倒也简单省心。只是没想到这一过便是十年。十年后,那天满山千瓣桃红都盛开了,你突然就睁开了眼,这之后的一切你便都知道了。但老衲百思不得其解、震惊不已的是,十年过去了,十五年过去了,你的容貌却还是十五年前的模样,毫无变化,好像时光忘记了你,不曾在你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孩子啊,其实,在老衲眼中,你便是那天上的神佛降临,是佛祖给弟子安排的一个使命和考验。”
老和尚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直接炸晕了苏途,苏途呆滞了片刻,猛然醒过神来,急忙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你已经听明白了。”老和尚幽幽轻叹一声。
这样的结果,便是他苦修了几十年的禅,也无法做到完全藏之于心。
出之于口,仍震撼莫名。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十五年前见到我,我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是二十岁,我最少有四十岁,甚至是五十岁、六十岁,抑或是比你还要大?”
苏途因为无法接受和紧张惶恐,而使劲的揉搓着自己那张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却比大多数女子还要好看的脸,似乎想要将之揉破揉碎:“老桃花,你告诉我,你没有骗我,我不是被这个天地、被这个世界给遗弃了。”
老和尚满眼心疼的看着苏途:“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饥来食,困则眠,热取凉,寒向火。平常心即是自自然然,一无造作,了无是非取舍,只管行住坐卧,应机接物。”
说到这里,老和尚稍作停顿,柔声叹道:“孩子,我们每个人生在这世上都是孤独的,孤独的来,孤独的去,孑然一身。然孤独并非坏的,它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种修行。你的存在和到来,我相信佛祖必定有其深意,你必定有着属于你的使命,所以,你要耐心等待,你要学会在孤独中前行和进步,要学会去驾驭孤独。我相信时机到了,一切自然揭晓。”
“我不怕孤独。”苏途凄然一笑:“这样的我,此生早已注定了孤独。”
“呱呱。”小白的声音突然在苏途脑海中响起,似在告诉他,你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有我啊。
苏途恼怒不已:“你闭嘴。”
小白撇了撇赤红的鸟啄,没敢再吭声。
“若是如此,便想办法不让自己孤独,多认识点朋友,或者找个喜欢的女子。”老和尚温柔而慈祥的笑着,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他说:“你的故事才刚开始,至于以后的人生,老衲想着定然很精彩。”
苏途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和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便是小白也愣住了,张大了鸟啄,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和尚:“呱呱?”
它在想这老秃驴,莫不是失心疯了?
怎么从来没发现他原来是个闷骚形啊,莫不是个假的吧!
苏途没心思搭理它。
“怎么,觉得老衲说错了?”老和尚笑得如孩童般天真而快乐。
苏途剑眉微皱:“你不是一心想要我当和尚吗?”
“我是你吗?”老和尚静静地凝盯着苏途的眼睛。
“不是。”
“那我要你做和尚,你就一定要做吗?何况我从未这么想过。”
“如果你开口,我就做。”苏途的神情淡然却坚定,不容置疑。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老和尚想要的,但超越了原本的预期,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所以他很欣慰,同时更多的却是心疼和难过。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沉声说道:“佛是未来人,人是未来佛,和尚亦是俗人,俗人亦是和尚,本质上其实并无不同。孩子,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了,莫说是和一个女子交往,便是结婚生子又如何?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和女子交往是修行,结婚生子也是修行,而且还是必不可少的修行,便是佛祖在得道之前,不也成亲了?这世上多少大师神僧,哪一个不是这样一步一步修行而来?人生百态,人生百味,其实样样都该尝尝。”
苏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仰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再低头时,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只是,却有眼泪,溢出了眼眶。
来不及滑落脸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如同冰钻,挂在他的眼角和睫毛,看上去异常的诡异和凄美。
他伸手一抹,冰钻随之落地,那张好看的脸便已恢复如初,毫无痕迹。
看着脑海中自己那只空无一物的苍白右手,他凄然惨笑:“老桃花,你看我连哭都不可以。老桃花,你就别忽悠我了,你就要死了,你也要遗弃我了。”
老和尚沉默,那张皱纹交错的脸上,满是哀伤和无奈。
苏途满脸颓丧和绝望的看着老和尚,声音低沉而嘶哑:“那我到底是什么?”
“阿弥陀佛。”老和尚柔声叹道:“老衲也想知道。”
慈悲的目光,遥望远方,似要看出个答案。
看着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的老和尚,苏途苦涩一笑:“老桃花,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深沉而严肃道:“孩子,你确实该去寻找真相了,至于该怎么寻找,总会有迹可循的。”
苏途急忙问道:“老桃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找到一个能够让你心动之人,找到了你自然就能够找到你自己。”老和尚一脸的神秘莫测。
苏途剑眉紧皱:“何为心动之人?”
“找到了你自会知晓。”
“那我该去哪里找?”
老和尚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幽幽笑道:“路在脚下,自然而然,地方到了,你就会知道。”
“老桃花,你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苏途满脸无奈。
“说与不说的区别,就在说与不说。总之,你去了便知。”
“你如何知道这些?”苏途看着枯瘦如柴的老和尚,心中总有些不安。
老和尚笑而不语。
这修佛之人啊,总是机锋连连,委实是令人讨厌。
小白撇了撇鸟啄,血钻般的眼眸,异常复杂的看着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
它虽然记忆缺失严重,力量尽失,但灵魂的感知之力却还在。
老和尚本该还有好几年活头的,突然间变成这副模样,无非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甘愿献祭了生命,动用了一些禁忌之法。
想到这里,小白的脑海中突然有一幅画面一闪而逝。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展翅飞掠长空的唯美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突然悲从中来,很伤心,很难过。
它急忙甩了甩脑袋,呱呱的鸣叫了几声。
苏途也没心思搭理它。
看着老和尚那一脸神秘的笑容,苏途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更甚,忍不住问道:“老桃花,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你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桃花微微一笑,答非所问:“老衲命该如此。”
苏途不信,翻遍了这五年来的所有记忆,依稀抓到了一点眉目。
细细思索一番,他悚然一惊,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在一本佛门典籍中看到过一则记载。
那则记载中很隐晦的提及了佛门中存在着一种算命之法,可以算人过去以及未来。但是这门密法却是要真正的得道高僧献祭生命和灵魂之力作为代价来推动的。
至于怎么个献祭法,那是佛门禁忌,被佛门视为邪门歪道,严禁学习和使用。
所以自古以来,佛门高僧,是绝不会轻易给人算命的,不但会折损寿数,最主要的是会沾惹因果。
都说凡人畏因,菩萨畏果。
对于修佛之人来说,若因果不了,就无法超脱;若因果不空,就轮回不断。只能继续沉沦。
所以佛家才有算命是邪命的说法。
而凡尘俗世,那些动不动就给人看相算命的和尚,说白了其实就是骗子。
而原本无病无灾的老和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再结合他方才给苏途的指点,就算是个傻叉,苏途也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途呆呆的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和尚,漆黑的双眼,一点一点充血而变得赤红,似要滴出血来。
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喉咙里好像有个磨盘堵塞着,沉重而难受至极。
在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这么个老秃驴。
可老秃驴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那颗坚冰之心,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巨大,开始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寒气,那些寒气在他全身的血脉之中疯狂流转乱串,似乎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
喉咙一甜,他急忙压制了这股想吐的冲动,生生地咽了回去。
嘴角不可抑制的抽搐着,他凄凄一笑:“你是不是个傻?”
“孩子,这是我的使命,你无需伤怀。”老和尚脸上的笑容依然是温柔和慈悲的。
苏途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这世间最亲最重要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能老死,他要让自己死得有点作用,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
苏途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唉,痴儿!”老和尚黯然轻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大体唯有时间可以让他放下。
那就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有风起,桃花落,似漫天漫地的粉雪,每一片,都在天地间翩跹着绝美的舞蹈。
此情此景,通过小白的眼睛,同步在苏途的脑海之中,所以显得尤为清晰和震撼。
甚至悲伤都被冲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有一女子伴着漫天粉雪,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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