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巴山有一条巨大的蛇,传闻中,此蛇骨可入墨,制符佩戴,使人不蛊;蛇肉作羹,食之不衰;蛇皮制袍,行之如风。
齐染听得直皱眉头,他放下手中书卷,试图去捂旁边小师弟的耳朵,幸好被周围其他师弟师妹及时拦下。师父在上面讲学正酣,并未注意到底下响动,只是接着说:“然此蛇行踪诡秘不问世事,故知者寥寥。”师父睁开眼捋了一下胡子,看清齐染的方位后重又阖眸,“齐染,此蛇生性纯良,你可愿前去拜访,精进幻术?”
织幻门与其他打打杀杀的门派不同,师父以障眼法将整个织幻门隐于深山,门中弟子多为师父捡回来的弃婴或流浪儿。织幻门修炼方法也与众不同,要织出以假乱真的幻术,须得增长阅历,习得不同的修炼法门,拜会灵兽便是不二之选。
齐染起身作揖,“师父,齐染愿往。”
齐染次日就背上行囊,与一众师弟师妹告别,带着师父给的罗盘,下山寻灵兽去了。
巴蜀之地,沃野千里,齐染靠着一个小小罗盘,足寻了三月有余。八月初的小雨雨丝稀疏,若有似无,恰似前头撑伞独行的姑娘,歪斜着伞露出半个婀娜身形,无心卖弄,自有风情。
姑娘收了伞拐进一家客栈,齐染眼见雨势渐大,便跟着拐进去歇脚。晚饭时分,齐染端着食盘刚迈上楼梯,就迎面撞上一人,汤汤水水洒了他一身,齐染端着食盘不好去擦,无措之际,一只手拈着帕子附上他的衣襟,齐染抬头去看,一双无辜的纤长眉眼就这样撞进他心口。
姑娘原是客栈前撑伞独行的那位,齐染这人相信缘分,说什么在下衣服无所谓,反倒是惊了姑娘,在下定要赔罪。
姑娘也不是扭捏之人,只让他请一顿饭,饭后还执意要替他洗衣裳。这一来一回两人便熟络起来,姑娘名叫楚倾岚,此次与兄长同来巴蜀,兄长有事不能陪她,便许她自去游玩。
说到这,楚倾岚叹了口气,“可惜巴蜀也没什么好玩的,过几天我就回去了。”齐染笑着摇摇头:“其实啊,我是个变戏法的,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齐染把手平伸到楚倾岚眼前,那手掌上泛起隐约雾气,雾气慢慢汇集,竟汇成粼粼湖泊,泊中又升起一块陆地,陆上凭空生出精巧楼阁街市,半个米粒大的小人儿服饰艳丽,行走攀谈之姿一如常人,细听还有嘈杂人声,再看白鹤绕岛徐飞,雅致飘逸,俨然一个仙岛,落于凡人掌中。楚倾岚小心翼翼伸出指头,碰了碰楼阁檐角,那檐角竟有坚硬触感,只不过转瞬之间,从檐角开始,亭台楼榭湖泊仙鹤渐次化雾,雾气又迅速消散,最后摆在楚倾岚眼前的,就只有齐染白白净净一只手。
楚倾岚抬起头来,打心眼里觉得这趟没白来。
蜚,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
“可惜我游历至今,却从未见过这两种神兽,现在想来,还是不见为好。”齐染把拌好的面递给楚倾岚,两人坐在客栈一楼吃饭闲谈,雨已经断断续续连下了三天,听着外头连绵雨声,倒也悠闲惬意。
楚倾岚对齐染口中的游历天下心生向往,齐染见她感兴趣,在空中轻轻一挥手,只见客栈一楼的木质墙壁像燃烧的牛皮纸,先从边缘晕出金边,中间慢慢蚕食出多个孔洞,楚倾岚走过去看,只一会儿功夫,客栈一楼的墙壁就消失殆尽,应该说,是整个客栈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脚下的阡陌农家,近处流水淙淙,鸡鸭交鸣,朴素的农妇靠着泥墙绣花,远处高山巍峨,青柏翠枝,巨大的仙鹤悠悠飞来,雪花般翩然伏地,齐染轻轻拉着楚倾岚的手,登上仙鹤后背,任仙鹤载着,俯瞰十万大山。
“这仙鹤,是我第一次游历时遇到的灵兽。”齐染转头望着兴奋异常的楚倾岚,风轻云淡道:“楚姑娘,若你喜欢,我见过的每一种的灵兽,都会让你也看一看。”
长风渐息,山水化雾,四周凭空竖起墙壁,一晃神的功夫,场景就重新变换回客栈,外头小雨未歇,店小二窝在柜边打瞌睡。
楚倾岚缓了一会儿,适应过来,“齐大哥,你肯定不是变戏法儿的。”齐染笑道:“我来自织幻门,是门中大弟子。织幻门修习幻术,与那些习武的门派不同。”
楚倾岚一脸懵懂却憧憬,显然不知道这个门派,但并不耽误向往的心情。齐染耐心给她讲解:“幻术虚虚实实,其中最难破解的,便是首尾相接的幻境……”
此后三天,楚倾岚日日同齐染入幻,骑着仙鹤遨游北国雪原,也跨着灵兽走过镜一般的西湖。
齐染倚在幻境中的桃树下,看着楚倾岚追逐落花的背影,掐着指头默算,梦呓般自言自语:“到日子了。”
楚倾岚这日如约下楼来找齐染,还未推开房门,就听楼下掌柜的一声惊叫,然后是齐染的大吼:“楚姑娘!走水了,赶快下来!”
楚倾岚急急推开房门,走到二楼楼梯口,那火光已经侵蚀着楼梯,火势从最下一级向上蔓延,齐染慌了神,向她伸出双手,“楚姑娘,跳下来,我接着你。”楚倾岚毫不犹豫纵身跃下,看着越来越近的齐染,她瞳孔骤缩,这个齐染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踢了一脚摇摇欲坠的楼梯护手,在半空中强行改变了自己落下的方向,降落在“齐染”身边,就在她落下的同一时刻,“齐染”做出一个紧紧拥抱的动作,胸前齐刷刷冒出五把尖刀。
楚倾岚看得头皮发麻,如果刚刚自己降落在他怀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火光冲天的客栈里,齐染的声音低低响起:“楚姑娘,宁肯摔在地上也不愿进我的怀抱吗?”楚倾岚眼瞳渐亮,金色竖瞳让人不寒而栗。她从掌心凭空抽出长剑,脸色不善:“本以为是个有趣的小术士,原来也是个心怀鬼胎的。”
齐染失笑:“楚姑娘,你以为我们入幻四天,实际上,已经一个半月了。”齐染自阴影处现身,楚倾岚挥着长剑冲上去,却在运气的一瞬间感到一阵剧痛。
“你以为我拖你这么久是为了做什么?”齐染的表情在火光映照中分外平静。“楚姑娘,你我相识一场,我让你死个明白。”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楚倾岚是那条大蛇,罗盘从来不会骗他,带她入幻也只是为了让她分不清时间而已。
取鸣蛇第三翼的羽毛,泡在水中一刻即取出,这种水连喝三月,可使人衰竭枯耗而死。齐染下山前,把鸣蛇羽毛碾碎,装在他为师父特质的一个个中药包里,叮嘱他每七天服一次,中药里有老参暂时掩盖羽毛的药效,只待自己回去,就不需要这种费时费力的手段了。不消七日,他就能当上织梦门的掌门人。而对付千年大蛇自然更麻烦些,取蜚的尾巴晒干磨成粉末,服之蚕食修为,五感渐钝。这两种东西,他偷偷加在楚倾岚的饭食中,她闻到的花香里。
毒素平时潜藏在体内,楚倾岚一旦运气,这些累积的毒素就会爆发出来。
“蛇骨入墨,蛇肉作羹,蛇皮制袍,楚倾岚,你该庆幸,自己能为人做这么多贡献。”
楚倾岚心口剧痛,伏在地上,怒极反笑:“我活着是为我自己,看你这败类一眼我都嫌脏。”
齐染毫不在意,极畅快般哈哈大笑,“我最喜欢你们这些行踪不定的畜生,死了也没人理会。从第一次师父让我拜访灵兽时我就知道,什么讨要修行法门都是弱者的方法,唯有生剥其皮,啖其血肉才是最高效的途径。我师父修了几十年,现在也不如我,只有我能以幻化实,你说可笑不可笑。”
楚倾岚趁他不备,忍着剧痛将手中长剑掷出,齐染没想到她还有还手之力,肩膀硬生生挨了这一下,他拔出染血长剑,暴怒着狠狠刺进楚倾岚后背,还不解气,又连捅三下,楚倾岚内伤外伤一并发作,口鼻流血,气息奄奄,“齐染,你会遭报应的……”
齐染面目狰狞,“我是替天行道,妖就是妖,哪有什么灵兽神兽之分,杀便杀了,有什么报应?”
楚倾岚修炼至今,未伤一人,以为这样便能平安隐居人间,谁知人心叵测,到头来,她难逃一死。
“脏的不是人间……”楚倾岚喃喃细语,齐染俯身去听。
“脏的是你。”楚倾岚清晰地吐出这一句,她用最后的力量暴起反击,双腿化作蛇尾猛击齐染,齐染在空中抓了一下,随即一柄巨斧浮现在他手中,巨斧狠狠砸下,砸断了楚倾岚最后一丝气息。
染捂着胸口,蹒跚着向前走。楚倾岚那最后一击精准地打碎了他两根肋骨,齐染心里骂了一句“畜生就是畜生”。但想想自己的幻境中又多了一条大蛇以供驱使,心里就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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