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舍生取义,儿所愿也
丝线深深嵌入皮肤,几乎要割断了手指,梁植绷直了身体半跪于地,大气不敢出,死命抗争着丝线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那个力道几乎是要一击将他的脖子勒断。
他在这边僵持着,又有鲛人拿着钢叉向他冲过来,他要是再不挣脱可就要变成活靶子了,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滑腻腻地落到他眼睛里,梁植不敢眨眼,死命攥着丝线往下压,反手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剑。
剑锋所至,皆为尘土,丝线猛地断开,梁植睁开了束缚,借着力道径直往前冲,捅向了向他走来的鲛人腹部,虽然那个鲛人早已断气,但是梁植发疯了似的疯狂补刀,血迹四溅,黏糊糊的黑色沾了他满身。
察觉到危险靠近,梁植转过头去,刚才丝线来的方向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寒毓婷。她如今已经是一身铠甲,英姿飒飒,右手持钢叉,左手里还捏着刚才被梁植割断的丝线。
那是他们南海的胶质丝线,非常牢固,非寻常刀兵可断。但梁植刚才拿的不是别的寻常刀剑,而是他父亲梁旭文的剑,传闻中削铁如泥的宝剑。
昔日母子相见,此刻除了沉默,竟什么话也不知道说,寒毓婷已经对他非常失望,决心不再留他性命,直接展开了攻势。梁植功夫非常一般,腿上的伤势一直没好,此刻又没了杜磊的配合,加之寒毓婷出手招招狠辣,根本没有抵抗多久就被打趴下了。
但梁植不怎么害怕,或者说自从他开始加入镇北军、开始北征杀人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怯懦的靖远世子了。他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和寒毓婷重逢,他的命是寒毓婷给的,生养之恩不能不报,可是当他们最终站在了不同的边界,所谓的孝道就只能排在后面。
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寒毓婷,只有他可以,只有他是寒毓婷的儿子,和她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擒贼先擒王,他来,就是为了杀死她的。
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大梁的深刻印记让梁植没法同样阴狠狡诈地像对付其他鲛人一般对付她,在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失去她。所以梁植很快红了眼眶,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寒毓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事有高低,诡计有优劣,但勇气不分级别,他能站出来,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让寒毓婷意外了。他到底还是学了他父亲的样子,走上了跟他一样的死路,既然他们都想寻死,那又何必留他们的性命呢。
“还有什么话想说,最后的遗言了。”
“娘,我疼……”眼泪从眼角不断流下,梁植手指按住
自己腹部被刺的伤口,鲜红的血迹覆盖了他手上的黑色血痕,他不敢用力哭,稍一用力就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我好疼。”
他的语气很轻很软,寒毓婷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窝在她胳膊下的小孩子,端着一叠花生酥给她吃,却因为自己走路不当心,一下子撞在桌角上眼泪鼻涕横流的梁植,当时他也是这样哭兮兮地说“娘,我疼。”
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为什么非要跟他们作对呢。本来她都打算好了,无论父亲的大业成或不成,战争一结束她就带着梁植一起离开,她还保留着好几条生财之道,就算是遭到父亲和人类的围追堵截,起码生计无忧。
她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么,当然不是啊,她是担心梁植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不习惯啊,梁植和她不一样,她是从小被人下药阻断鱼尾送去当卧底的无用公主,父亲从不在意她,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棋子。
可梁植不一样啊,梁植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啊,借着濮阳公主和梁旭文的身份,在金陵谁见了梁植不要叫一生靖远世子?他过惯了那样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就怕到时候他会不习惯,吃不了苦,会埋怨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担忧的事情没有出现,出现的却是她从未想过的意外情况,这个孩子居然和他的父亲一般,走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她那样抚养了梁植这么多年,这孩子居然还保持着大梁的思维方式,脑子里都是大梁,甚至现在还为了大梁同他们的族人开战,杀死了不知道多少他们的族人。
她真是又爱又恨,一边气愤他屡次顶撞自己,不肯走向这一边,另一边又忍不住心疼对他所做的一切。她看得出来梁植是有些喜欢那个姑娘的,如果梁植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同意带着那个姑娘一起走,只要梁植开心。可是没想到,梁植和那个姑娘一个都不愿意走。
还郎情妾意地上演什么“我相信你,你就是大梁人”的戏码,她都看腻了,阻碍他们成就大业的人都得死。
她给梁植的耐心已经足够多了,如果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的份上,梁植根本没有机会活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参加镇北军来杀他们。
“晚了,”寒毓婷摇了摇头,“我已经给你很多次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的,是你自己不要跟我一起走的,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你跪着爬着,怎么也要走完它。是生是死,也是你自己选的结局,怨不了旁人。”
她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梁植磕在了桌角上,就替他打骂桌角,说是桌角长的位置不好,撞到了我们小世子
,就该打,甚至还因此把桌子给拆掉了。既然梁植要固守他的本心,要学他的父亲,那么这条路有多艰难他也应该清楚,既然想清楚了,所有的后果都得他自己承担。
“记住了,这是娘……教给你的最后一课。”“好,”梁植吸了吸鼻子,“孩儿记住了。你动手吧。”
寒毓婷生怕自己后悔动摇,瞬间就提起了钢叉,梁植的眼睛里一下子倒映出了她手提钢叉的凶狠模样。她忽然有些愣神,她居然真的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了,和梁旭文的孩子,和他唯一的关系纽带。
那些过往的日子哗啦啦迅速从她脑海中翻过,从怀孕时的欣喜,到送走梁旭文的悲痛,再到生产的苦楚,再到看着梁植一点点长大,从唤她娘亲牙牙学语到背着书囊去学堂,那是与她生命中关联最为深刻的人啊。
没了儿子,她还有什么追求的目标呢。
本来就是因为心里怀揣着愤恨才接受了父亲的提议来战场的,她心里明白父亲只不过是想多一个帮手而已,没那么在意她的生死,她是为什么来的呢,不就是为了梁植来的么。
那她来,就是为了杀死儿子的么。
看出了寒毓婷心中的犹豫,梁植嘴角上扬,很轻很轻的说话,“娘,我不怕疼的,你动手吧,动作快点我就不会疼了。”
寒毓婷捏紧了钢叉,也好,动作快点也减少他的痛苦,“儿啊,早点下去投个好胎吧。”“下辈子,娘还要是我的娘亲,不过我们得是一样的人才行,我可不要再经历一遍痛苦了。”
梁植眼里汪着泪花发笑,笑得寒毓婷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娘,我很想你,你再抱抱我好不好……”他很疲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指努力挪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不动了。
“小植!”寒毓婷扑过来摇晃他的脸,“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她来了,她靠近了,梁植心想,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能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所以这次必须成功。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眼睛,口齿不清地说话,“娘……”寒毓婷脸上也挂着泪,“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娘还去找你,咱们都擦亮眼睛,往一个方向投胎,再不要这样的结局了,好不好?”
“好啊,”梁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眼里的泪珠滚落下来,趁他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迅速从靴子里带出了一把开刃匕首。那是专门为了杀掉寒毓婷特制的匕首,极为坚硬的铬石,集中精度打造的细小匕首,能够在瞬间刺破坚硬的鳞片。
每个大梁的镇北军士兵在临行前都收到了研究司的赠礼,研究司对于鲛人的研
究已经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却从未真正派出过用处,多年潜心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用武之地。
递出去的同时他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了为什么寒毓婷突然会靠近他。他的匕首深深扎进对方心口的同时,一把冰凉的尖锥也刺进了他的心口。
原来,母亲也是同样的方式想要杀死自己的,一点也没有手软。
可梁植没有伤心,甚至觉得高兴,寒毓婷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的牺牲值得,只要能杀了她,她所带的右翼部队就会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
梁植怕她跑脱,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又深入一分,剧烈的疼痛感麻木了他的神经,整个人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寒毓婷也因为他的靠近被扎穿了身体,从背后露出了匕首的尖端。
“舍生取义,儿所愿也。”梁植一字一字地说出他想说的话,娘亲一直觉得他不用功读书,其实他只是不想读那些有些迂腐的文字罢了,真正有用的知识他都是记得的,比如爱国护家,比如舍生取义。
弑母是重罪,梁植自知罪孽深重,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得到投胎轮回,但这件事他必须做,就算从此变成孤魂野鬼了彻底消失,他也要这辈子所行无亏,这辈子不后悔。
旁边有鲛人准备接应,向他们这边跑来,梁植望了他们一眼,立刻拔掉了胸前铠甲里包裹着的一枚霹雳弹珠,在那些鲛人靠近的时候用力砸在了地面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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