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报官再次前来通知晚宴即将开始,女眷们又高兴起来,有次序地前往宴宫,只有贵妃这桌毫无动静。
皇后首先起身,招呼着:“皇上和百官都等候着,我们先去前殿吧。”答应声起,桌上几人起身,向外走去。顾清婉站起身,正要尾随,手腕被拉住,一回头,对上贵妃优柔的双眼:“破虏侯夫人,随本宫走走吧。”
皇后听到,诧异地回过头,顾清婉却抿着唇,带着薄笑,点头答应。
看到顾清婉安抚的笑容,皇后释然,安心离去。
花园中只剩下两人,半晌,贵妃盈盈起身,向外走去,顾清婉默然跟上。两人并肩走在皇宫的长道上,宫女太监隔着一段距离跟随。一行人以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走着。
“你猜走完这条路需要多少时间?”一路沉默不语的贵妃突然开口,柔声轻问身边人。
还以为她不开口了,顾清婉向前张望一眼,暮色中,没有看到尽头,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
“本宫天天走这条路,知道这条路来时需要半盏茶的时间,去时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顾清婉淡笑不答,知道她说这话必有原因。
“你真沉得住气,不问吗?为什么同一条路,来和去,时间为何不同?”贵妃斜眸,柔情如水的眼神里露出哀凉,“那是因为,我走来时,想看他一眼,所以走得特别快,回去时,留恋不已,走得自然就慢了。”
“娘娘情深意重,难能可贵。”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为何还如此平静?”声音变高了些,似乎很不满意顾清婉的表现。
顾清婉偏头做沉思状,答非所问地道:“皇宫华美非常,娘娘既已入宫门,何不珍惜眼前所有,何必苦苦抓住过去不放呢?”
贵妃闻言轻愣,忽而笑出声来,笑声中隐带涩意:“你以为这些话能打动我吗?我要是能放弃过去,就不会痛苦这么久了。”
“不能放,也不快乐,娘娘活得也很辛苦呢。”
突然停下脚步,贵妃疑惑地转头,盯着顾清婉,楚楚地问道:“那么,你愿意帮我这苦命女子一把吗?”
露出带丝讥讽的笑容,顾清婉戏道:“恕我失礼,我还真看不出,娘娘有何命苦。就算有,我也没有能力来为娘娘解决难题。”
渐渐现出失望之色,随即又一整面色,贵妃道:“你太过谦了,你的手段高超,岂是一般人所及,一月前的学子上书,不就是你的手笔吗?”
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及此事,本来当初也知道隐瞒不了,坦然接受贵妃的评论,顾清婉置之一笑。
非常不能接受顾清婉这种坦然的态度,贵妃皱眉:“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帮助皇后,不过仅此一次而已。以后,王爷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是吗?既然如此,娘娘又何必这么惊慌。”黑色的发被风扬起,顾清婉轻抚长发,因为被贵妃步步紧逼,而有了一些不耐烦。
“感情这东西会随着环境有所不同,但是经过岁月经炼的感情,即使会有波折,也不会改变本质,你相信吗?”
意有所指。
“我相信,”顾清婉悠然,指指前方宫殿的大门,华翠的灯光从内透出,似在等待两位晚来的客人,“娘娘,我们到了。”
眼神略为暗淡,贵妃站在原地不动。
“娘娘,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我们进去吧。”
“我不会放弃的……”对着顾清婉,看着眼前明亮的灯火,贵妃赌誓似的说道,“我错过一次,以后不会再错一次。”抛下一句,她向前走去,此时倒没有丝毫的迟疑了。
看着她的背影走向光影之中,顾清婉幽然叹息:“这样的痴情,让人又怜又恨啊……”抬起脚,随之走入喧哗热闹的大殿之中。
郭贵妃与裕江王的恩怨纠葛,还是陈渊告诉她的。郭贵妃尚在闺中时便倾心于裕江王,那时姬煦还不是之前那个名声极差的暴戾王爷,裕江王年少时师从南宫先生,少年天才,他是唯一一个让南宫先生求着哄着拜师的。昔日裕江王得皇上宠爱,家世显赫,前途不可限量,甚至还有传言说皇上属意他做自己的接班人。惊艳才绝,更是全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受欢迎程度,就连风头最盛的姬晗都比不过。可是后来不知为何,这位王爷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曾经当街纵马,致使数人受伤,一人死亡,事后被皇上监禁在裕江王府。
再后来,姬煦时常称病不去上朝,渐渐地人们便遗忘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只记住了脾气暴戾,视人命如草芥的裕江王。
今日看郭贵妃反应,顾清婉猜测,两人应该在年少时相爱过,就算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想必也是喜欢过吧。
可惜阴差阳错之下,郭贵妃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女人,个中缘由顾清婉也不得而知。
当初顾清昭就是被乔装打扮的突厥人劫持的,而帮助那些人的内应就是郭贵妃。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顾清婉猜测一是为了打击报复镇远侯府,二是因为裕江王对顾清婉格外的偏袒,其偏爱程度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格外关注裕江王的郭贵妃。
这次顾清婉被人掳走,与郭贵妃,太子都脱不了干系。
大殿的光华照在两人身上,一瞬间,本是热闹纷繁的宴会呈现了一瞬的停顿,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胶着在两人的身上。更有甚者,立刻认出了顾清婉是突厥王子的画中人,吃惊不已,呆愣当场。
从顾清婉进门之始,姬煦似乎就失去了感知,从没有想到过,顾清婉的美,就这样直然地展现人前,那种勾魂摄魄的异魅,在灯光的渲染下无限地扩大着。
终于走到宫殿中心,贵妃往着皇座的台阶而上,顾清婉挪步来到左边。
坐在席间的陈渊轻茗一口蛊中美酒,据说这新酿之酒有个名字,叫“妖娘”,入口清醇,后劲十足,让喝酒之人,不知不觉沉醉,他从未醉过,连喝三口,浅笑着,注视着顾清婉走来,朦然间,就把视线定止在她身上,瞳眸渐然深邃,那酒劲慢慢发散,渗入四肢百骸中,胸口灼热无比,一直烧到脑部,周围的声音都突然听不见了,只留下那一抹娇娆的颜色,赛过了世间一切春色。
皇宫的世界是与外面隔开的,这里的华丽,迷离,靡靡之声,之色,之情,都是脱离了世俗的标准一般,散发着罪恶的甜美,引诱着人走过道德界限。
百官席间一文士轻摇手上羽扇,小弧度地摇着头,低语暗叹:“祸水殃国,想不到竟然还有两个。”大口灌下一口酒。
但是一想起其中一个是自家将军的娇妻,顾侯爷的嫡长女,他也不便多言。
真不知道自家将军娶了如此如花美眷,到底是福还是祸?
“皇上。”一声悠长的声音把注意力全吸引到了皇座旁,百官抬头,往皇后方向看去。
盈盈轻拜,皇后虽没有像顾清婉,贵妃那样倾国之色,但也是千里挑一的美女,姿态娴雅不同一般,自有一种雍容华贵之感,启口道:“皇上,我对破虏侯夫人的风姿十分倾慕,能否让她与本宫同席。”
皇后本就后宫之首,官宦女眷陪席也有先例,皇上儒雅地一笑,正欲点头,左下首突然骤然一声:“不行。”
厉声回绝,四下哗然,百官停下手,看向当朝大将。
陈渊看向皇后,语气缓和下来:“皇后娘娘美意,可惜婉婉身弱,照顾娘娘多有不便,还请恕罪。”嘴里说着恕罪,态度上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皇后有些讶异,没有表现在脸上:“是本宫考虑不周。”陈渊实权在手,连皇上都要忌让三分,她又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过不去。
虽然意料中是应该这样结尾,此事还是带给百官小小的震惊,对今天陈渊的举动颇不解。虽然手握重权,陈渊平时决不会与皇家有任何冲突,更不会携权相胁,今天为何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当面顶决刚重掌凤印的皇后。
只有姬晗隐约间猜到了陈渊的心思,虽然是君臣同乐,但是那皇座的玉阶就是一道界限,踏上玉阶,是君,站在阶下,就是臣。陈渊再有权,也不可能走过那道槛,那不是一道普通的界限,那是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今日之事,如果发生在以前,顾清婉坐到皇后身边也不是意义重大的事,但在经历了君莫亭那诡异的一幕后,想必陈渊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顾清婉踏上那玉阶半步。
一手执蛊,一手在席间轻轻把顾清婉的手握住,陈渊调整呼吸,平复着有些乱的心神,隐含冷意地看向上方,轻轻转动手中酒杯,刚才是怎么了?一想到顾清婉要踏上那玉阶,他就克制不住地愤怒和恐慌,手上用上些力,把顾清婉的手抓地更紧些,觉得今晚真是一片混乱,酒喝多了吗?
普通一场宴会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插曲,变得暗涌潮动起来,即使歌舞伴兴,席间众人妙语连珠,也掩饰不住玉阶上后宫纷争的气味,和阶下政治风云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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