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纪的男娃娃还没开始长个子,景明也没比景姝高大多少,在姬煦面前小矮子似的,偏还要挡在妹妹跟前,小大人一样道:“外头风大,陛下和太子快些里边请。”
不动声色一句,既不得罪人,又掐断了妹妹跟假想敌的独处。
算起来姬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顾清婉了,现在见了她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现在的顾清婉眉眼间都是柔情,若说以前的她就像只刺猬,那么现在的她就像只慵懒的猫儿,可见陈渊将她呵护的很好。
十年过去了,他对她的感情也已经慢慢放下,他现在已经有妻有子,年少时的爱恋已经被他深藏在心里,变成他美好的回忆。
景姝没什么心事,一手安安分分蜷在阿兄掌心,一手抓着她太子送她的布老虎玩,到了厅堂,先喊阿爹阿娘,再喊顾清昭和姬玉玲“二舅父二舅母”,然后问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舅和大舅母什么时候能到。
她话音刚落,府门外突然惊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大响,像是辣子炮仗炸开了花,震天动地,响遏行云。
她被吓了一跳,短促“啊”了一声。
姬鸿反应极快,比一边景明还早捂住她一双耳朵,等外头炮仗放完了,才搁下手,低头安抚道:“景姝不怕,我出去瞧瞧生了什么事。”
了不得了不得。
景姝受惊,太子亲自跑出去看究竟,那满屋子的人还能闲着吗?
当然不能了啊。
陈渊和顾清婉对视一眼,顾清昭和姬玉玲对视一眼,景明和景姝对视一眼,严福没人能对视,自己左眼对了一下右眼,然后一群人紧随其后,跟着姬鸿往外走去。
不料还没走到呢,就先听见一个仿佛气急跳脚般的男声:“姓伽的,你说,是哪个王八羔子告诉你,汉人过百日宴要放辣子炮仗的?”
一听这声音, 顾清婉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跟在姬鸿后边, 远远往门前一望, 果见是被辣子炮仗炸得灰头土脸的胞弟不错。
捂着耳朵躲在他身后的那位也没好到哪去, 一身金灿灿的回鹘装沾了灰扑扑的粉渍, 瞬时变得土里土气。
后头那位便是伽斛公主。
她抹了把脸, 恨恨一跺鞋底板,冲顾清轩回嘴:“不就是炮仗点错了嘛,你凶个什么!倒是哪个王八羔子告诉你我姓伽?多少年了记不住, 我姓‘药罗葛’!”
顾清轩给她吼得耳朵疼,伸手一摁她下巴,顺手将上边一点灰渍给抹去了, 然后说:“你冲谁大呼小叫呢!多少年了记不住, 你现在是‘顾药罗葛’氏!”
众人跟在陛下和太子身后戛然止步时,瞧见的就是泼妇泼夫对骂的一幕。
俩人浑然忘我地吵嘴, 姬煦没说话, 其余人也不好开口, 倒是景姝被宠惯了, 不在她陛下叔叔面前顾忌, 喜滋滋叫了他俩一声:“大舅舅, 大舅母!”
俩人一骇,蓦然回首,目光一扫一眼瞧清情状, 待见圣人负了手面色不虞的模样, 齐齐一个腿软往下跌,接着齐齐去搀对方的手,互相借力稳住了。
场面一度非常惶恐。
姬煦却突然“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顾将军,是滇南多年无战事,四域安宁,叫你一身筋骨都松散了?”
顾清轩忙摆手说不散不散,然后扯着伽斛来给他行礼。
顾清婉见状,朝陈渊偷偷抿嘴笑。
说起她胞弟的事情,说来话长。
顾家曾经找了顾清轩十多年一直不曾找到,却不曾想到竟然在北境与回鹘交界处的一处山头上找到顾清轩。
那是在六年前,当时回鹘护送他们的公主去盛京和亲,不成想被一伙山匪给劫了,陈渊奉命去剿匪,将山匪的老巢给端了,还抓住了他们的头头。陈渊眼尖的发现山匪的老大有一块和顾清婉一模一样的长命锁,便想起了顾清婉的胞弟顾清轩就有一块这样的长命锁,他仔细打量那个山匪,发现他与顾清婉有五分相似,了解了那人的身世后更加笃定他就是顾清婉的弟弟顾清轩。
接下来就是姐弟相认,顾清轩之前不知道自己劫的是公主,以为劫到的是富家小姐,本想着换一大笔钱,并没有伤害到公主。
救下公主后,陈渊亲自护送公主去了盛京,顾清婉带着弟弟也跟着回盛京去见父亲和外祖。公主和顾清轩本就互相看不上对方,经常斗嘴,更是没想到一路上吵吵闹闹的两人竟然吵出了感情。
等到了盛京之后,了解了事情始末的姬煦甚至亲自给两人赐婚。
顾清轩在外流浪时学了一身本领,便参了军,在陈渊手底下历练了几年,混成了一个将军。
顾清轩在军中混出了一个名堂,就迎娶伽斛过门,随后夫妻俩一道去了滇南姚州,与顾天远夫妻同住,再一年许,生了个皮肤有点黑的小胖娃。
当时赫连缙当政,对大周虎视眈眈,顾天远一颗守疆卫国的心不容他松懈,所以一家子至今仍留在西南。这次是因了二郎陈景河,才特意来聚上一聚。
不过顾清婉想,照大周如今蒸蒸日上的势头,再有两个年头,阿爹也该能放手滇南,回来养老了吧。
众人在门前杵了一晌,跟在陛下身后重新入府。
顾清婉落在后边与弟弟弟妹叙话,问父亲母亲怎么还没到。
顾清轩解释说,母亲来时,想去广化寺里头给景河求签条,所以过去看一看。父亲想春寒料峭的,不放心她一人,便也同去了。
不多时,顾天远夫妇果真有说有笑一道回了,一见圣人不由一惊,忙赔罪说不知陛下圣驾光临,请恕来迟。
瞧满屋子人都杵着,姬煦有点不高兴,说:“朕可不是来扫你们兴的,在外头是君君臣臣分得细致,到了南安王府上,你们就叫朕少做一天皇帝成不成?”
陈渊笑笑,说就别都僵着个身板了,叫陛下也难得松快一日。
于是一家子便其乐融融吃起小景河的百日宴来。起始都还拘谨,后来才当真不把姬煦当大佛贡了,屋子里活宝一对对,一顿团圆饭也吃得满堂大笑。
等宴毕,午后日头暖融,姬鸿提议去院子里玩五木。
众人作陪,陈渊和顾清婉一边,顾清昭与姬玉玲一边,顾清轩与伽斛一边,配好后,问太子要找谁一边。
想了想,把本想跑去睡午觉的小景姝揪了过来。
姬煦则站在一边看他们一起玩儿。
最后还是姬鸿见景姝撑不住眼皮,挥挥手说散了散了,然后跟兄长似的领她去睡午觉。
顾清婉在后头暗暗盯着,确认小太子没进到景姝闺房里头才放心,回来路上碰上景明捧着本兵法书去找顾天远,大概是好不容易逮着外祖父,这小子想虚心求教了。
她觉得好。兵法这东西,虽然她和陈渊也能教,到底是没有阿爹那等身经百战的水准。他们陈家的孩子,父亲退隐归退隐,自己却不能身无长物,来日大周再遇风雨,还得靠他们拿肩膀去扛担子。
刚好顾清婉也想跟父亲叙话,便陪了儿子一道去,只是到了顾天远客居的屋子,刚欲敲门,却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下意识止住脚步。
景明也是个贼的,一看阿娘这般,立刻缄默,连喘息都不出声了。
顾清婉是觉得奇怪,这大好日子,团团圆圆的,里头怎么有叹气声,就压低了身板,悄悄贴耳去听。
接着,她听见阿娘说:“今早在广化寺给景河祈福,我倒又想起那桩事了。当初阿渊和婉儿合了个凶卦,我们一直瞒着婉儿,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顾清婉呼吸一滞,紧接着听阿爹道:“当年因了这凶卦,本想延迟婚事,哪知阿渊这般坚持,一心想着求娶婉儿,还能怎么办?你也别执着那些了,这么多年了,瞧阿渊好好的,哪有半点被婉儿克着的模样?”
顾清婉搁在门边的手微微一颤,刺出一丝响动,里头马上传来一声低斥:“什么人?”
景明见状,忙给阿娘打个手势,示意她快跑。
她点点头,一脸“交给你了”的表情,迅速溜走。
等顾天远出来查探,外头便只剩了景明一人。
顾清婉跑得急,没留意前边拐角,脑袋里嗡嗡嗡的,满是方才阿爹阿娘的对话,“砰”一下就撞上了那头来人。
幸好不是别人,正巧是陈渊。
看她老大不小的人了,在他跟前还总活得莽莽撞撞,他及时接住她,扶牢她的肩膀,往她身后瞧瞧,问:“有鬼追你?”
顾清婉张了张嘴却没回话,记起方才所闻,瞅着他的目光闪烁起来。
她想她大概清楚了。她那个生辰八字啊,原本的确是克陈渊的,毕竟照上辈子看,他是因她才英年早逝,而这辈子呢,他又为她插了一刀子。
可幸运的是,那个生辰八字作废了。
从她重生的一刻起,便等于重活了一辈子。她的命数改了,陈渊的命数也就改了。
但哪怕知道自己这回克不着陈渊了,她还是有点想哭。
因为陈渊在坚持娶她的时候,什么都不知情。
老天给了他一张凶卦,可他逆了天也要娶她。
她突然张臂抱紧了他。
陈渊低头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然后把眼泪咽回去,笑着说:“陈渊,我要做你一辈子的福星。”
陈渊莫名其妙的,没等深想,又听她道:“我们明天去趟广化寺吧。”
他问做什么。
她认真道:“想感谢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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