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是带血的彩虹

    
    国庆刚过，教务科就传来一则消息，澳大利亚新威尔士政|府TAFE学院的对外合作处首席教授戴维﹒泰勒应邀访问北工专。这是学校成立高职班以来第一次与高等职业教育的同行而且是行业内的标兵进行互动，意义非凡。只是，这则消息对前世的唐大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现在的绝大多数学生也没有任何反响。尽管新威尔士政|府TAFE学院是南半球最大的高等教育培训集团，隶属联邦政|府教育部，是世界上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政|府教育机构----那又怎么样？
    学校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行程也大致安排下来：教学成就展、高职教育探索、参观综合教育大楼…还有一项就是现场教学参观。因为高职班只开设95、96级各一个，所以作为老大哥的95高职班极有可能被选中，所以从班主任、年级辅导老师到任教的各科老师们也都忙了起来。
    宿舍卫生被提到首要位置，中国人自古就有打扫卫生迎客的讲法，对待外宾更理当如此。而且学生内务管理向来是北工专对外宣传的一张名片，全面实行所谓的军事化管理，这个确实在全市的中专学校里是有口碑的。
    要说十来年前的同学们还真是淳朴啊，每个新生第一个月的军训里就有内务的要求：毛巾要整齐地挂在悬在宿舍中央顶上的铁丝上、脸盆要规规矩矩按顺序放在架子上、牙刷在茶缸里向同一个方向摆成线、被子叠成豆腐块、行李架要整齐美观、鞋子要在地上摆成一条线…这个要求，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唐大树到工作后多年还有一种强迫症，不整齐不舒服斯基。
    不过随着“资历”的提升，渐渐地这些要求也就没当初的严格了，当然理由很充分，问题很客观：原本统一的毛巾、牙缸、脸盆会坏，新的不一定能够保证还能排整齐；学校统一发的被子不够御寒，家里带的大被子太过蓬松不让它鼓起来就很成功了…要不是学生科每学期都要组织一次文明宿舍评比，名次在后的宿舍将被点名并悬挂“脏、乱、差宿舍”称号，整个宿舍绝对会是一间巨大的垃圾场。
    当然，这些褪变都是以眼睛看不到的速度在缓慢进行的，以至于每个人都享受这种转变，可见环境塑造人这句话是多么的至理名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变态地愿意天天叠被子或者天天整理内务，用宿舍里最懒的刘|晓新的话说就是“搞得宿舍家不像家”，也不知道他对于家的定义会是如此的温馨。
    学生科严令，这次卫生突击要像文明宿舍评比那样从内到外焕发清新，让本应很嗨皮的周末只能拿起扫帚拖把战斗。宿舍如此，班级、校园也一样。不过努力带来回报，整个学校的环境确实不一样了，连带着看美女都赏心悦目多了。
    最重要的时刻终于到了。在一个明快的上午，校领导和学生科、教务科的老师们与到访的澳方客人进行了亲切的交谈，并参观了我校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教学成就展览。期间，戴维教授对我校的高等职业教育探索给予了充分肯定，双方在友好的气氛中分享了得失，并希望两校之间继续深入交流。
    这都是校报上的原话。
    同时，校园里也经常出现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老外的场景，学校对老外朋友真是太热情了。很多学生虽然不能在周围逗留，却不能阻止他们在远处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教授。
    出现这种现象，唐大树觉得非常正常。这是那时候中国从政|府到民间的常态，对外国和外国人有种天生的景仰（姑且说是礼遇吧），是处于不发达阶段对富裕阶层的自卑，是对陌生场景的好奇，兼而有之。不像后世，外滩的大道上看到外国人像没事人一样，国家对外国人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到了那时候，才算是有着健全心理的国民，他在这时候不能苛求什么。
    交集在下午出现。正在上课时，学生科的赵玉安副科长急匆匆地穿过走廊，到高职班门口，直接推门对上课的电脑老师说：“外宾马上就来我们班参观，请做好准备！”
    学生们瞬间沸腾了，终于可以近距离看看老外长什么样子了；电脑老师也激动起来，虽然她的课程被旁听也不止一次两次，应该早过了激动的年龄的。
    只有唐大树很淡定。那一次，老外确实来了一会，问了几个问题，好像是关于电脑的知识，然后临时担任翻译的教中专英语的杜老师结结巴巴地转述了，然后是水平更高的教高职班英语的戴老师匆匆赶来救场。总共不过也就不足十分钟的亮相，他们只在讲台边呆了一会就离开了。如果评价那次现场参观，只能用失败一词。
    出现这一失误并不奇怪：当时电脑还远没有普及，在一般百姓心中那是神秘的存在。即使是电脑老师，也还没有专职的人员，都是学校组织在职的老师进行短期培训后仓促上马的。唐大树清楚地记得在开学第二年还出现过各班级组织看鼠标的笑话。这样，教电脑的是半吊子，负责翻译的杜老师是自学英语专科出身水平也不咋地，恐怕也对电脑不怎么熟悉，这样的翻译能好了？
    外国人一张嘴，中国人跑断腿，这是他对那次参观的全部印象。当然，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老外。
    听到消息后，教学已经不能正常进行了。电脑老师在心不在焉地教着word，学生们也都在看似认真听课但眼角瞥着窗外的动静。
    片刻有很多人进入走廊，接着看到有一大堆人从窗外涌过，然后就见一个高大身材高鼻梁的外国人在校长、副校长、教务科长的陪伴下进了教室。陪同他们的是杜老师，一个很文静知性的年轻女性。看来自己的重生并没有改变原先的轨迹，一切都太熟悉啦。
    接下来一连串英语把大伙整懵了，但是唐大树却听得分明，无非是寒喧而已。戴维先是抱歉打扰了电脑老师的正常教学秩序，然后又客气地赞扬学校开设电脑课是与时代接轨、与先进科技接轨，而后又与老师探讨学校对于电脑授课内容的看法。
    半道出家的电脑老师要能有什么看法才怪，她不过是按照教务科的要求，教教大家学习一些简单的DOS命令----一种在Windows视窗系统出现前的操作系统，启动后转入word进行字处理。96学年的电脑课，唐大树他们主要的学习内容是熟悉一种输入法然后用其进行文字编辑，其后|进行用软盘导入、存储、转出或修改的一系列现在看起来枯燥无味的东西。但那时候大家都乐此不疲，这是时代的差距。
    “我们新增了一个专业机房，可以让同学们每周都有一次机会上机实习…我认为无纸化办公是电脑应用的很大进步和趋势，打印的文字干净整洁清楚方便…我们还计划在条件成熟时在所有班级都开设电脑应用课程，让每一位学生都能够掌握这一先进的工具…”电脑老师机械地背诵事先准备好的讲稿，非常中国化。
    不过她的回答显然没有亮点，难道电脑的作用就体现在打字上？我们追求的目标就是每个学生都会打字？这个后来看起来非常可笑的回答，在当时已经可以被列为学校远期教学规划的！
    戴维敷衍地不断点头，现在的唐大树已经超越了崇洋媚外的阶段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毕竟几年的工作相处，对他们的作风还是了解得比较透。老外的习惯是抓要点，这种中国官僚式的回答很难获得他的认可，这一点值得中国人学习。
    然后重点来了，不出所料地，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就电脑的发展而言，您认为Windows 95的出现会给学校的教学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您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这种变化？”
    这个问题超出大纲了！虽然Window 95在去年8月已经推出，但北工专所在的这座北方城市，既非处在能够与时俱进的改革开放的前沿，也不是省会城市，它还是这座城市好几所中专学校中的一员，它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完成这种跃变，因为无论从师资还是硬件投入都不允许。学校最好的一台电脑确实安装了这个系统，但是能够应用的人寥寥，机房的老师们还在摸索之中，谈何教学变化和应对？
    但是不能冷场，电脑老师硬着头皮自由发挥，吭哧吭哧地讲了几句。她的说明估计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呦口吧？这样负责翻译的杜老师就更痛苦了----本来水平就差强人意，再加上完全不理解电脑老师的意思，那种入地无门的难堪是可以理解的。
    唐大树就看见电脑老师的脸由青转白，学校领导的脸也由白转成黑。陪同的老师们都知道出了状况，一下子声音更静了，只有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踏声。如果不出所料，是正牌翻译戴老师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里忽然响起一阵非常流利的英语：“戴维教授，您是否能允许我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谈谈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