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清水一半盐

    
    李烨对自己的感情，程佳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感动。但是爱情是很奇怪的，她依然每天思念高湛，虽然不像从前那样让她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是她仍旧觉得自己是高湛的女人。
    程佳不管如何伪装，她终究在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女人。对高湛思念着，对李烨也依赖着。集装站那边的工人也好，司机也好，都不是她擅长打交道的，他们黑黑的脸上泛白的眼睛一瞪，程佳就会紧张，那时候有李烨在她身边，她是踏实的——没有原因的踏实。
    程佳收拾了行李，她想带着孩子去成陵附近的蒙古包住两天——那里有高湛。
    程佳和刘姐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发了。
    她放好行李，带着孩子去高湛墓前。
    高程和高淼围着墓打转，一会儿拔拔草、一会儿放一把野花，然后就跑着玩开了，程佳一个人坐着。
    “高湛，你看儿子是不是长高了？他们班的同学都已经有变声的了，声音很奇怪，你要是在，你也会觉得好笑的！”
    程佳自顾自的笑起来，接着说：
    “你把李烨请回来，帮我很多忙，他儿子和鱼儿玩的很好。他们现在在一个幼儿园，你不是说希望你女儿一辈子开心吗？暂时你不用担心了，有人替你做了！思程不允许鱼儿受一点委屈。前几天鱼儿的衣服被其他小朋友踩了，那孩子竟然和人家打架，把脸都挖破了……”
    程佳一边说一边笑，就像高湛在身边和她聊天一样。
    她伸手抚摸冰凉的墓碑，继续说：
    “我也很好，就是……一个人觉得很孤单，我很想你！”
    程佳长叹了一口气，陷入久久的沉默。
    远处一辆汽车快速的驶过来，后面是一长串黄色的灰尘。
    高程和高淼都不玩了，他们站着看。
    小李从车上下来，快速的走过来。
    “程总！”
    程佳站起，“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的？”
    小李走的急，气喘吁吁的说：“你们一来，我就知道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
    程佳点点头，这里的项目是小李监管的。
    “你不能住在这里！”小李急切的说道。
    “为什么？我建它就是为了偶尔来住住！”程佳睁大眼睛说着。
    “我知道！可是程佳，你真不能在这里过夜，这里荒山野岭的，你守着……”
    小李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
    程佳笑了。
    “李总！没事的，我不害怕！”
    “那不是你害不害怕的问题，你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是有钱人，住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小李急得几乎跳起来，大声的说：
    “反正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能住这里！你要是想住，过一段时间我把我老婆和其他人安排过来和你一起住。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这么胡闹！”
    程佳一时无语，小李直接去了蒙古包把行李搬上了车。
    “程佳！走吧！”
    他急得几乎跳起来。
    已经临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映照在西方的天边，程佳就这样看着余晖里的小李，他脸色铁青，一脸的坚持。
    程佳笑了，她带着孩子们上了车。
    其实，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总能在偶然之间发现温暖，也许是陌生人的一句问候、也许是路人的一个举手之劳，还也许是你身边一直默默陪伴的朋友……
    “谢谢你！”程佳对小李说道。
    小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程佳默默的算了一下，小李陪在高湛身边比自己陪的时间还长。小李是把她当做朋友，还是把高湛当作朋友呢？
    她转头，看着高湛的墓地，在青山的掩映下，泛着一层昏黄的辉光，程佳在心里想着：“高湛，是你让他来的吗？你是不是还在默默的保护我们？”
    ……
    李烨从窗口看见程佳大包小包的又回来了，心里觉得踏实很多，听说程佳要出门散心，他的心立刻就紧张起来。
    程佳会不会就此躲着他，他很后悔那天一时冲动说了那些，他应该有耐心的，十几年前就是因为没有耐心……
    思程一听说高淼回来了，马上就跑了过去。
    晚上，程佳坐在高程房间，看着儿子写作业。
    他长高了很多，身形骨架和高湛一模一样，长的也越发的像了。
    “妈妈！我们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李叔叔说那里不安全！”
    “妈妈！我知道你很想爸爸，可是我知道爸爸不能回来了！”
    程佳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搂过儿子，自从高湛过世，这个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他再没给自己添过一点儿麻烦。程佳看到他，就会想起高湛，高湛应该也是很早就懂事了。
    程佳很心疼高程。
    “儿子，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你就每天开开心心的玩，好好学习就可以了！”
    “不，妈妈！我要照顾你，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高程看着妈妈的眼睛，继续问妈妈：“你会和李叔叔结婚吗？”
    程佳非常诧异：“儿子，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得出来李叔叔很喜欢你！”
    程佳抚摸他的头，坚定的说：“妈妈再不会结婚了！我不会和李叔叔结婚的！”
    高程说：“妈妈，死亡就是全部终止了，我从书上看到的。爸爸已经终止了，但你还没有终止。我希望妈妈开心，只要你开心，我都会支持你！我不希望你再每天抱着爸爸的睡衣哭了。”
    程佳一下子抱住高程，她流下眼泪。
    “谢谢你！儿子，妈妈很开心，有你们就很开心！”
    ……
    孩子们睡下之后，程佳拿着毛巾坐在书房，一遍一遍的、仔细的擦拭高湛的石头，尤其是那块像红烧肉的石头，她一直擦到深夜，然后就在椅子上沉沉睡去了……
    李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上班，继续到程佳家里蹭饭，程佳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切如常。
    程佳给煤矿招聘的矿长早已适应了工作，现在李烨就是偶尔监管、过问一下，原来高湛的煤矿有矿长，程佳又派过去一个总工，加上高湛原来的秘书任副总，管理层已经很紧密，也渐趋成熟。
    鄂尔多斯忽然刮起了煤制油风，很多煤炭企业都投资煤制油项目，李烨也跃跃欲试。
    可是程佳不同意，程佳的理由很充分：煤制油的技术不成熟，投资又大，她要稳扎稳打的经营，不敢跟风，李烨有些郁闷。
    “煤炭的利用率低，又是不可再生资源，我们投资煤化工，肯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遇，凡是新生事物总是有很多机会存在的，为什么你连尝试都不尝试？等都成熟了，就错过最好的时机了！”
    李烨有些急躁。
    程佳心里一直记着高湛对她的嘱咐——十年之内不能扩张，不能有大动作。她说：
    “我们虽然是煤炭企业，可是我们开采和运输经营比较粗放，和煤化工完全是两个领域，跨行如隔山，投资那么大，你难道就有把握？
    国家的政策也不是很明朗，它的技术、应用也不成熟！我们不是专门做化工的，去哪里一下子找那么合适的专业人才，什么新兴产业？什么提高利用率？我们没有技术！没有人！到最后不就是一个空空的概念吗？”
    “技术可以合作！人可以招聘！你不能把眼光局限住！”李烨的口气尖锐起来。
    程佳很沉得住气，她说：“项目投入的风险太大，现在大家又像起哄一样都在投资，实在是觉得太冒险。而且那完全是另一种经营结构，完全颠覆我们现在所有的模式，谁也没有做过！我们现在也很好，为什么要做这么高风险的事？”
    “人不能为了现有的安稳就止步不前吧？我们要发展！”
    “发展也要看我们适合做什么？我们手上的资源就这么些，你难道让电厂改烧油？制出的东西干什么？汽车能烧？我已经了解过了，在应用上它是有局限的，而且存储也很有要求，我们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李烨面红耳赤：“我们不具备可以建设，可以研发，刚开始内蒙的煤炭还运不出去呢？现在不也运出去了吗？”
    程佳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是两码事！”
    李烨站起：“那一开始我讨论这个项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不同意，我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
    程佳看他有些急了，缓缓的说：“李烨！开始我也不了解，你想投资，我总不能打消你的积极性！可是后来我了解了呀，我是因为你才了解的呀！”
    李烨铁青着脸，气愤的说：“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我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煤矿上，你一手安排，我就是个监工的，都是你的人。运销上，你一手规划，我就是个跑腿的。业务上，你也可以不用我，和那个沈悦逗来逗去，我就是个闲操心的。开发个项目，你早就有主意，这么长时间一言不发，把我当成个小丑一样，看我跳的差不多了，再说不合适！那这样，你需要我做什么？你让我在你身边做什么？看你每天对高湛念念不忘？还是看你每天和男人们眉来眼去、把酒言欢？程佳，你变了！你完全不是我原来认识的程佳了！你这双眼睛，还是这么纯真、无辜，可是你却再不是了！”
    李烨摔门出去。
    程佳大声叫他：“李烨！”
    李烨没有回头，程佳委屈的又喊道：“李烨，你混蛋！”
    李烨回到办公室，听见程佳骂他，他气的喘着粗气，用力的锤了一下桌子。
    他最讨厌被人掣肘了，他真心实意的想帮程佳，可是程佳根本不需要他。煤制油项目他准备了很久，程佳一直没有阻止，在即将签约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出。
    李烨拿起公文包，快速的走出了办公室——内蒙这个破地方，他在这里就没顺过！
    李烨连夜带着思程回了南京。
    程佳没有想到李烨会一下爆发，她以为李烨会自己权衡利弊，自己发现项目不合适。没想到就算过了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还是激进派，一提冒险就跃跃欲试。七星当年的投资铺展的那么大，导致资金链紧张，差点没让高湛翻了盘子，他还是不长记性。
    程佳不想改变初衷，她要谨遵高湛的嘱咐，在心里，程佳始终信任高湛，高湛说的至少是最稳妥的。
    李烨走了，公司忽然像是少了很多人，所有的事都来找她，程佳表面上平平静静的，其实不胜其烦。
    回到家里，高淼不习惯思程不在，动不动就发脾气，程佳吃饭也吃不消停，她大骂了高淼。
    然后家里也静悄悄的，程佳忽然觉得无比失落，她心里想着：走就走吧！没有谁是注定要陪着你的！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自己也总不能这样耽误李烨一辈子！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面对她们这样的——孤儿寡母！
    程佳心烦，她跑去书房又开始擦那些石头，想着高湛，慢慢的也想着李烨。
    ——至于发那么大火吗？不就是个项目吗？还说我变了？难道谁还能原地不动？难道成熟了还是错？你过来公司总部，我安排信任的人去煤矿有错吗？又不是就针对你？那怎么样才是对？全都你说了算？把高湛的公司给你让你尽情发挥？
    程佳丢掉毛巾，气冲冲的去浴室泡澡了。
    听着音乐，她又想起高湛，不禁哭了出来。
    “高湛，要是你在多好？你们一个一个都走！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坐在浴缸里，委屈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