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话。”翠荷本就看廉如不顺,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实在太过通透,瞧着让人难以藏下秘密,与这幽深的乾坤宫格格不入,望着就令人生厌,“你日日伴驾左右,怎可让大王一人在深夜独行?”她说着就要出殿去找。
“姑姑且留步。”廉如赶忙快步阻下,怕给先生横生枝节。
“你一个下人,竟敢拦我。”翠荷喝道,刚要走,却被廉如口中送出的三个字绊住了脚步。
“式微堂。”
廉如澄澈的声音入耳,说者不过是一时情急,听者却是心头一紧,袖中暗自留下一手。
“姑姑您事务繁忙,定是不会记得每次拜访时为您看茶的小侍。”廉如本是想卖个人情,一个出身乾坤宫的姑娘家每年会避人耳目地来堂里几次,必是不想他人知晓,“您近日操劳,还是早些歇息,廉如便自不会多说。”他语气算不上是威胁,但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却不知再转身时,翠荷已换上另一副面目。
“我在堂里,几时喝过茶?”
她目露笑意,掩着杀机,袖中银针在指尖流转,步步逼近。
“你这个小伙,眼力和记性,倒是精巧。”
翠荷嘴角扬笑,音色却沉着,她一步步地逼,廉如却咫尺未退,仿佛不知大祸将至。
“姑姑莫急。”廉如闪着一双鹿眼,从颈项里掏出一串琉璃念珠亮在翠荷眼前,“您还是先将袖内的器物收好,利器伤人,总还是危险的。”
翠荷定睛一瞧,即刻便认出了那串珠子,狐疑道,“这念珠,你从何处得来?”
“入宫前杜大人赠给我傍身的,”廉如又将珠串收好,“大人说,这串念珠只要给式微堂的人见了,对方必不会留难。”他不好意思地向翠荷抿了抿嘴,挠了挠脑袋,才又舒缓一笑。
“杜若?”翠荷皱眉一忖,这念珠是堂主的随身物件,她自然是熟悉,只是奇怪为何会跑去杜家二公子手上,以堂主的身手,断不会是被生抢。莫不是被杜若使了什么手段,骗去的?但眼下念珠在这小鹿男手里,她也不便妄加揣测,决定还是之后找机会问一问堂主为好。
翠荷再见这小子一脸傻样,睨了眼,心里毕竟有几份不快,不过是一介男侍,杜若竟能将念珠相赠,又思来想去这其中隐情,更是没好气地哼了声,便悻悻走了。
三月草长,四月萤飞,五月却是又雾又雨,捉摸不定。晨光未亮,杜若便在伏宿怀里睁眼,见他正撑颐望着自己,想是一夜没睡,眉眼一弯,柔声笑了。
“不累?”他将寝被往伏宿身上扯了扯,怕他肩头受冻,自己倒是起身去窗边里衣外衣,一件件穿了起来。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伏宿见状自是心里紧张,一下坐起,生怕他走,更是手足无措,在被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去哪?”他竟随口一声轻笑,“同你回中孚殿,可好?”
“诶?这,不,”伏宿见他一反常态,更是慌乱,舌头一打结,连个完整的句子都难吐出来。
“一阵也该上朝了。”杜若依旧是不疾不徐地温言,自己三两件长袍很快整装,便提着伏宿的衣物配饰帮他穿戴起来,“醒醒气,得先回中孚殿换朝服才行。”他见伏宿眼神中三分惊讶七分困惑,便舍不得再捉弄,“我们先回殿里,再去上朝。我和你一起。”
于是当廉如半梦半醒听见动静从案上起身时,他见着的,是一个从三七惊惑转为十分欣喜的六道明王,和伴君身侧笑意盈盈的六道国师。
赤裸裸的新婚燕尔啊。
伏宿侧目看杜先生的眼神都甜得黏糊。他赶忙识相地请安想走,却是被杜若叫住了,问他在宫里可还习惯,若是要回国师府随时都可,倘若有别的愿景,也但说无妨。
廉如眼前一亮,又是半黯下去,揶揄地说他想念书。
“念书就念书,有什么为难的,”伏宿抢着应允,“宫里这么多学士,还有藏书阁里成堆成堆的书卷,都由着你。”
“大王误会了。”廉如却往杜若身后侧了一步,颇有些找到靠山的意思,“廉如还是想随在杜大人身侧,想拜杜大人为师。”
果不其然,伏宿脸上立马架不住了。杜若心里暗笑,却也是知道他的心思,便回了去:“廉如你来迟一步,我已收了一名弟子。但若是不弃,你大可在我身边。我国师府里的卷籍,也不比乾坤宫里的差。”说完他又向仍绷着脸着的伏宿柔声提醒,“时辰不早,该上朝了,明王大人。”
这恢弘肃穆的和坤殿内,百官之中仍有人趁主君未至在私下窃窃,一说国师从昨夜就告假未赴王宴,方才抚顺堂里也未见身影,怕不是家中有事,亦或是身体抱恙,一说国师如此,不过是行迹散漫,目无圣威。慕白倒是没有出声,静候着主君上朝。
“恭迎圣驾——”
朗朗传声之后,那一身狻魔王服便映入眼帘,并,在众臣诧异的目光下带出一片水青色来。
那身披水青的青年,挂着一脸自满而傲慢的笑,随他们的六道之主一同走上殿位,在王上入座之后,朝他欠身,行了行礼。如果说今日的朝堂为何散得如此之快,必不是六道国泰无事可奏,而是他们的国君,在慌乱无措之下,匆匆宣了退朝。
而这出乎意料的惊忙,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六道国师,蛊惑圣听,搅乱朝纲的罪名。
他杜若,在行了礼之后,不急着退殿归位,反倒朝那位年少气盛,刚过十八的大王狡黠一笑,在众人猝不及防漏出的惊呼中,旋身坐入六道王的膝上,仰身,便整个倒进错愕的伏宿怀里。
“伏宿,既你欢喜,我便陪着你,粘着你,寸步不离你,可好?”他笑颜灿尔,三分娇媚,七分温柔地,用从前从未有过的表情,说着从前从未说过的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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