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很晚才给藤彩子打电话。
周刊文春的消息曝出来以后,双方的事务所都为了公关的事焦头烂额。身处漩涡当中的两个人,都被叮嘱了不许轻举妄动,因此双双保持着沉默。
但是,对叶昭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外界的反应,而是仲间由纪惠的反应。
和藤彩子在一起的时候,佐智子与仲间由纪惠,是他们之间不能避开,却也不能深入的话题。
两个少女相处融洽,拥有纯洁的友谊。越是这样,夹在中间的叶昭就越是无地自容,深深感到自己的面目可憎。
即使他和藤彩子别离,或是跟仲间由纪惠分手,因为少女和少女之间产生的联系,这种负罪感也不会消失。
做了坏事的人,虽然有时也想要炫耀,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怕人知道。说叶昭自欺欺人也好,想不出好的对策时,心里唯一期待的,竟然是别让人知道。
说来也奇怪,他常去想跟藤彩子分手的事,却从来没动过跟仲间由纪惠分手的念头。
可是现如今,他和藤彩子非但没有保护到他们各自想要保护的人,非但没有保守住他们想要保守的秘密,反而令其举国皆知。
叶昭想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跟仲间由纪惠联系,就仿佛感受到了藤彩子面对佐智子时的痛苦。
假如佐智子因此憎恨母亲,她向藤彩子露出刺来,叶昭也能感受到那种疼。假如她因此鄙视母亲,叶昭也会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想到这些,分明是在这种糟糕的时刻,叶昭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滑稽的想法,仿佛一直以来和藤彩子之间所缺乏的心意相通与同甘共苦,在这一刻却得到了实现。
开始的太过轻率的两个人,缺乏普通情侣之间所能拥有的默契。可是,一旦共同经历了这些,从今往后,又哪能再轻描淡写的说成是意乱情迷呢。
在他犹豫不决,不知如何面对仲间由纪惠的时候,仲间由纪惠反而率先迈出了这一步,把电话主动打给了叶昭。
佐智子提出那个要报复叶昭和藤彩子的主意,在那样的恨意当中,仲间由纪惠却看到了佐智子对叶昭、对母亲深刻的爱。
要是没有深刻的爱,就不会有那样的恨。
那一瞬间,她也被佐智子的话引诱,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发生了这种事,最该生气的人是她。她也着实又气又恼,想要大哭大叫。可是,在脑袋里攥紧拳头大哭大叫的幻想,映照进现实以后,却是个无比冷静的自己。
现在还不能哭。
现在要是掉了眼泪,就又会变得怯弱起来。
仲间由纪惠想要报复叶昭,也想要报复藤彩子。
她爱着叶昭,同时尊敬藤彩子。她想起佐智子带着对那两个人的爱才提出来的那个报复的主意,想到此时此刻深深恨着这两个人的自己。
爱是这样的东西吗……
爱能是这样的东西吗……
电话接通了。
“对不起。”电话那头,叶昭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仲间由纪惠听到他的道歉,胸口凉飕飕的,像是在北海道的时候,胸膛里灌满了雪后的冷风那样,冷的发疼。
叶昭一直都很骄傲自信,但是现在,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这件事比他背叛了自己还要令仲间由纪惠感到难过,感到生气。
既然知道那样做是错的,就不该做才对。既然知道会让她受到伤害,就该做个了断才对。既然知道会变成这个糟糕的局面……至少也该好好藏起来才对。
叶昭越是小心翼翼,仲间由纪惠心里的伤口就越是清晰。
“你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向我道歉。”她说。
叶昭没有回话。这时,仲间由纪惠意识到,假如他不道歉,那就无话可说。
她忽然感到有一点好笑,心中划过佐智子提出来的那个报复的企划。想到她说出那个计划时的心情,仲间由纪惠为她感到痛心。
“最痛苦的人是佐智子才对……”
可是叶昭什么也不知道。佐智子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传达,却要被迫背负这样的痛苦。仲间由纪惠同情佐智子,甚至因此同情叶昭。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要背负佐智子对他的这份深刻的爱和恨,如同一无所知的她,被迫背上他和藤彩子在这件事当中强加给她的痛苦。
那彩子桑呢?不管她知情与否,无疑是痛苦最深的那个人。
仲间由纪惠忽然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关系,其悲哀远超想象。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心里告诉她:不能复仇!
这样的恨是因为爱,这个报复的主意也是因为爱。正因如此,反而不能那样伤害他们。假如她使出这样报复的手段,只能证明自己对他们两个人的爱,以及佐智子对他们三个人的爱。
佐智子同时也爱着她。
假如不是出于对她的爱,就不能把这个主意告诉她。但同时,在爱之中,未必没有掺杂对她的恨,或是对她落入如此境地的淡淡快意。
假如她真的复了仇,恐怕要见识到最丑恶的现实。
仲间由纪惠不能这么做。
“我受了伤。”她终于又开口了。
“我到现在也还是很喜欢你,就算你做了这样的事。”仲间由纪惠慢吞吞的说,仿佛语气稍快稍重一些,泪水就会在这样的震动之中落下来。
“……”
“但是,我不是要说,这件事就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我这样说了的话,对你的喜欢又成了些什么呢?我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你,所以才受了伤。”
也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他,所以才不能说算了。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还是很喜欢你,也许还会喜欢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和我疗伤需要的时间那么久。”
“……”
“我要是还喜欢你,就一定会恨你,可是,假如不喜欢你,恨就没有了意义。”她像个大人那样的,说着叶昭以为不会从她嘴里听到的话。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仲间由纪惠。又或者说,是一个他未曾去了解的仲间由纪惠。
“因为我现在很喜欢你,也恨着你。”仲间由纪惠的语气有点乱了,却像是生怕被打断,或是自己会反悔那样的,快快说道:“所以,我要和你分手。”
说出来了。
最后一个音节脱口的时候,仲间由纪惠的脑中飘过这么一句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分手这件事会由她来提出。
一直以来,年龄和身份都在她之上的叶昭,当面对他的时候,仲间由纪惠总是顺从着他,连分手这件事,心里想的恶事或许在哪一天,由叶昭向她提出来。
可现在恰恰相反。
因为和他分手,仲间由纪惠得到了说不的资格。在这种资格里,她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快意。
叶昭从来没有想过和仲间由纪惠分手,即使是陷入那种奇怪的关系当中的时候,他想要和藤彩子断掉,却也没想过和她分手。
但是,不去想分手,是因为深爱她吗?叶昭心里觉得不是那样。
那么,总是去想和藤彩子别离,又是因为不够爱她吗?
挂掉仲间由纪惠的分手电话,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他常想和藤彩子别离的情形,结果他们的事昭告天下,被全国人所知。
他没有想过和仲间由纪惠分手,却被从前柔弱的少女送上了一击。
事与愿违,一切仿佛都往相反的方向行进着。
在这种事与愿违当中,叶昭仿佛看到一个对待感情缺乏真诚的自己。
他拿起手机,打给藤彩子。
听筒里响了很久,几乎让叶昭以为不会接起来的时候,被接通了。
“彩子桑。”叶昭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可是,藤彩子先一步开口,对他说:“佐智子从家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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