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似照亮盛京城半边苍穹。
山河万里,濯然清肃。
罗诏被仆役们从地上搀起。
“大人,现在……现在如何是好?”京城皇权下他们不过是蝼蚁,听天由命。
罗大人抿唇,还忍不住踢了一脚程有则的脑袋,老东西,他心里斥道:“找个地方埋了便是,其他的,一概不知。”他做着噤声的动作。
江山社稷无关你我,装傻充愣莫非还不会?
今晚上的人命只会算在一个人头上。
罗诏下意识回首,月下孤影遥遥。
五彩雀羽带着乱华血色似扰了那慵懒无忌王爷一身的风*流洒脱,可偏偏,你觉得,那才是恰到好处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衬着眼角眉梢不显锋锐尽旖旎的温情,那样佛口却蛇心的男人,用甜言蜜语将所有的毒辣都包裹在春风鉴月般的笑意里,罗诏大约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凤阳王爷,会在盛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一夜荒唐,如黄粱大梦。
陆以蘅这次是从魇中惊惧而醒,浑身上下冷汗涔涔,她刚支棱起身,臂弯掌心痛得一缩手,整个人又跌回了床榻,后背的伤口触到被褥,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嗓子眼里的呼喊闷着呛不出。
窗外似有着明光,她听到丫鬟奴仆的脚步,嘎吱,门被推开了。
是岳池。
她一瞧见陆以蘅醒了连忙将她搀起身,背后的绷带血色模糊连中衣都被破开的创痂染的腥红。
“这刀伤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好,千万别再破了痂。”她眉间满是担心忧虑,轻轻将血色中衣扯下,揭开绷带擦拭血痕。
陆以蘅被这锯齿连绵般的痛楚刺的脑中无比清醒,她攥着拳强忍咬牙:“这是……这是什么时候了,王爷呢?”
盛京城里究竟风平浪静还是兵荒马乱,她一概不知,仿佛沉睡了足有百年之久。
陆家姑娘拽住岳池正上药的手,苍白脸上满是焦灼:“王爷是不是受伤了,谁伤了他?!”她没什么力气,越是急切越是气喘吁吁,大有不知真相绝不安心治疗的意味。
她记得,凤明邪肩胸满是血渍,有人竟能这般轻而易举的刺伤他?!
岳池手腕轻颤,陆以蘅力道不大,可她却觉得动弹不得:“东亭。”她咬唇轻道。
陆以蘅闻言呆愣半晌不敢置信,东亭——凤明邪贴身的侍从竟倒戈相向?!
岳池将她的不解看在眼中,这小姑娘满脑子都是疑惑却不知从何起头,她叹了口气安抚陆以蘅的手,上药之余才将那天晚上夜闯太辰的事一一道来。
倒行逆施也好,人神共愤也罢,都化成了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要说最出陆以蘅意料的,莫过于东亭的身份,她无论如何也未参透他竟是百起司安插在凤阳王爷身边的人,怪不得从未留情于岳池,陆以蘅震惊之余,对曾经的所作所为不知是惋是叹。
“王爷从未向过多隐瞒。”岳池意有所指。
陆以蘅对北戎有着深恶痛绝不光因为自己的父兄死在蛮子的手上,更因为家族式微与之密不可分,凤明邪借赫图吉雅调兵鹰师,利用域氏和亲潜入盛京,明面上说的确是个“通敌叛国”者。
岳池将绷带悉心缠绕,陆以蘅闷不吭声仿佛连痛觉也没有,岳池心里不免有些心虚胆颤,到底是没有见过盛京城哪个世家千金吃着苦咬着牙一身是伤不哭不闹,谁能经历风雨飘摇还能保持忠肝义胆。
陆以蘅兴许独树一帜。
千里而来只是为了救下旧年友人,抛头颅洒热血都在所不惜。
换上干净的中衣,最令岳池头疼的还是膝盖的病根绝无可能根治,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缓慢调理下也只有陆以蘅这小阎罗从来不顾及自己是不是真的会瘸一条腿。
脾气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住。
岳池手中落出个景蓝鎏金的小药罐子,陆以蘅愣了愣顿时明了,在泗水,她见过。
“陆小姐,忍一忍。”岳池蹲下身将她的裤腿裙摆都掀起。
陆以蘅咬牙闭眼。
女人手中乍现烧灼过的刀片在她膝盖血肉模糊处狠狠一挑,皮肉都给翻了出来血流如注,可以听到陆以蘅闷声吃痛的促喘,唇角都磕出了血渍,鎏金*瓶仲淌出赤红带着浓烈腥味的药汁。
伤口火辣灼烧,陆以蘅憷的浑身痉挛。
她知道这是什么,狡狸的内脏打碎成汁兼兰石叶煎熬是用来调理祛除熄延残毒的良药,当初在泗水的时候凤明邪亲手调制过。
陆以蘅松开唇*瓣,额头满是虚汗,脸色更是煞白一层:“狡狸在大晏稀少几乎未曾见过,独渊海尚可捕捉,其内脏泡酒可保存五十年以上,我听说,二十三年前,渊海渔民曾偶遇迷路的北戎老可汗,曾将狡狸赠与他治病。”
岳池的手顿了顿忙将药罐子盖起来。
“王爷身在泗水又为何会有这熄延解药,哪怕给他十天半个月,也绝不可能来回渊海,”陆以蘅的指尖抓着被褥轻轻挪动了身体,“他早有准备是不是。”
若不是身边早就有了这解药,岂敢动用熄延虫。
陆以蘅的话令岳池的脸色刹变,这姑娘聪慧机敏,你便是露出一点马脚破绽她也能轻而易举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人人都说王爷多情,偏只有东亭,说他狠心无情。”岳池背过身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个总像个木头一样不动声色的护卫,连声音也因此颤抖,她抬手擦拭眼角,每个人都以为懂凤小王爷,可到头来,那个逼不得已背叛你的刀剑相向者,却是这世上最懂你之人,“陆小姐,你莫要怨他,恨他。”
凤明邪说过,元妃并不是谋害陆以蘅的罪魁祸首,他在那片胭脂琳琅地里扣下了娇柔妃子的细腕——嘘,本王知道,不是你——不是元妃,那是谁,呼之欲出,为了陷害逼死那个女人的局是凤明邪布下。
熄延是他所置,陆以蘅的这条腿险些就要毁在那个男人手里。
陆家姑娘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尖,似答非所问:“陆贺年的十年旧案牵连了数多人,他们并无私心却不见有良善结果,我曾经为自己不值,”死了的、活着的、缄口不谈者、远走天涯者,而陆以蘅怀着雄心壮志来到盛京城闯下了一片天地却突然之间发现,这个世界从来未曾变过,“后来,为他不值。”
他是谁。
凤阳王爷。
将自己埋在一个不得不圆的谎言中,在所有的谈笑风生里,效忠明家、提防明家,稍有不慎,便满手血腥。
可是,他注定是个罪人。
你若是问陆以蘅,有没有恼过,有没有怨过——有。
但是,你很他吗。
无法憎、无法恨,他也曾经百转千回人憔悴,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到陆以蘅的身边,爱一个人并非无止境包容一切,而是,你懂了他的无能为力,也懂了他的逼不得已。
为他不值,仅仅因为,凤小王爷值得一个更好的天下来相衬。
岳池眼眶一红,明明这姑娘没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可是从那眼神中却能如此分明的感受到可望不可及的倾慕和信任。
真好,似是磕磕绊绊之下,他们还保有着最初的坦诚和钟情,难能可贵。
“王爷现在何处?”陆以蘅缓过神来这才觉得身上的伤药都开始发挥了功效,半个身子麻痹不说,连神志都有些恍惚。
岳池替她将被褥盖上:“盛京城里还能控制,可城外乱成了麻花汤,天子一朝驾崩,百姓慌、文武慌,各地的军营更是慌,明琛这么多年下来在军中有着极好的威信,如今出了大事,各地效忠于他的都统大将未必肯信服,自有不少人等着兴风作浪,王爷得赶在他们之前压制平定叛乱。”
她说的倒是轻巧,可陆以蘅一听便知其中险恶。
“你、你是说他出城了?!”有伤在身还四处奔波,她一着急想要起身就被岳池按下。
“陆小姐你现在的身子根本帮不上忙,千万别让王爷再多操心。”岳池这话在理,陆以蘅现在连下个床都难,更别说想要去找凤明邪,小王爷现在可是——
去平叛,去杀人。
陆以蘅揉了揉昏沉的额角。
岳池已经拍着她的肩头安抚她入眠:“王爷说,府外一切,有他在。”
不管是天塌地陷亦或风雨无常,有他在,就不会有任何变革的机会。
陆以蘅这次自打醒来就没嚷着要出府也鲜少打探盛京城里的风声,只是青鸢这个叽叽喳喳的麻雀总上蹿下跳不停歇。
没错,小丫鬟被岳池从六疤指那接了回来照顾陆以蘅,小姐长小姐短的就没离口,哪管陆家姑娘关心什么不关心什么,她只要嘴巴一张都能一股子倒腾出来。
陆以蘅终是能独身*下了床榻缓缓步行时,外头的夏花早已烂漫浓郁。
青鸢一边替她打着扇子一边唠叨朝廷里各方风起云涌,可不是,小丫头在盛京城里是个“八卦通”,各家各府都有她的知交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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