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维航听着寒暄,挥手就让开了道:“还请王爷进城,陆小姐怕是急着想见您呢。”凤明邪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陆以蘅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不陪候,反倒领着千军万马荡涤山河。
凤明邪一愣,好似是脑中浮现那姑娘可能出现的言行,他的脚步顿停:“那,咱们就不回府了。”
吓?
江维航一愣,您这是要去哪儿?
回应的唯有凤小王爷低落落流转的笑意。
显然,凤阳王回京的事天知地知,文臣武将百姓知,唯独,陆以蘅不知,若不是青鸢眨巴着眼这两天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憋不住话的表情,陆家姑娘也不会想要多嘴问一句。
“青鸢可知大晏开国之期对于刑法修整的严苛程度?”她莫名其妙丢出一句话,晃了晃手里正翻了一半的竹简,烛光照耀她半边脸庞。
青鸢正将灯花重新笼上,不明就里的摇摇头。
“不为人知者,事后杖刑一十二,为主上知而故意隐瞒者,挖眼割舌、断其生路。”陆以蘅摘了颗葡萄丢进口中,哧溜一下,尾音延绵卷曲像极了,吞下一颗眼珠子。
青鸢眼角抽了抽,手底下一颤,纱罩险些烫着了,总觉得陆以蘅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咕咚,她吞咽了口唾沫。
“还不快从实招来!”陆以蘅佯装着板起面孔将竹简呼啦一下砸在案几,这小丫头和江维航神神秘秘的真当自个儿什么也瞧不见?
青鸢吓了一跳,呲牙着噗通跪了下去,扭扭捏捏:“哪、哪有……江大人说,不不不,是,是小王爷吩咐的,不准惊扰了您……”
“王爷?”陆以蘅蹙眉,突地就回过了神来,“他回城了?!”
青鸢点点头。
“人呢?”陆以蘅这话问的有些忿忿,那家伙竟连半点风声也没有,为何无人告知她?
青鸢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大……大理寺。”
什么?
凤明邪身在大理寺,除了那暗无天日的牢狱,陆以蘅想不到其他——王八蛋,她咒骂着提起裙角夺门而出。
这盛京城中比陆以蘅日思夜想的焦灼难耐的煎熬者,那一定是司正罗诏。
小王爷回城之后一声不吭的就跑来了大理寺,不,压根是三军护送来的,男人把自个儿往大狱中一关,吓的整个大理寺众人坐立难安,罗诏跟在江维航的屁*股后头直抹汗。
江大人,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江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江大人……
江维航拍拍他的肩:“好好照顾小王爷。”这掉一根头发都是您老的罪孽。
坚强点。
罗诏一愣,坚强个屁,凤明邪是什么人,现在整个大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不在九五之尊位可胜似江山主人,他罗诏站在前头都战战兢兢浑身打颤,大理寺哪装得下这么尊神佛,尤其是那天之骄子,装腔作势又矫揉造作地说着——罗大人,本王是来赎罪的。
赎罪?!
罗诏倒抽一口冷气。
狱中堆叠着两个小冰盒,降暑所用,草席上铺了华贵软裘,墙角砌着累累书卷,雕花小案文房四宝,温茶一盏腾腾热气,每日需要过目的折子都从治世阁妥帖的送出收纳在案,活脱脱就是另类的御书房。
凤小王爷在这牢狱之中“办公”,司正大人自然要尽心尽力的让他满意舒适,呵呵——罗诏只能干笑,光一个王爷已经够令他头疼,再瞧瞧牢门外,这不还扣着一桌一椅雕花案。
谁的。
明湛。
凤明邪和苏一粥等人平乱时,这位敢作敢当的殿下也随同左右,小小年纪风里来雨里去,如今仿佛成了凤明邪身后的尾巴。
“小殿下,胡太医等人日日在大理寺候着,王爷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立马就能照应,您、您倒是回宫去吧。”凤明邪是来“赎罪”的,明湛呢?莫不是来当个“连坐”?
罗诏这话说了不止一天两天,得,都是放屁。
明湛白了他一眼,罗大人识趣摸摸鼻子退下了。
烛火摇曳,小殿下打了个哈欠揉揉发酸的眼角,他伸手托着下巴抬眼就看能见到凤明邪修长的指尖翻过今日阅批的折子,毫无困意,男人在这三个月里时常废寝忘食,大晏内忧未平还得关系国计民生,凤明邪合眼休憩的时间并不多。
“累了,就回宫去吧。”男人没抬眼。
“不,侄儿不累。”明湛打起精神。
凤明邪挪开折子:“你跟着本王入狱做什么?”宫里不比这儿舒适?
“想和皇叔好好学学。”明湛说的认真。
“学什么?”
“为人处世治国之道,以计为首用兵之道。”明湛眼神坚定,他不否认,自己曾经很厌恶这皇家子弟,甚至在心中包藏着怨憎恨意,可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煞费苦心、殚精竭虑,用兵如神、摧枯拉朽,他看着自己的东宫哥哥一朝未展的宏图轻而易举坍塌在这个男人的三言两语下——
明湛惊愕也惊艳。
凤小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凤明邪笑了:“这些东西,皇家书院的夫子日日都在教授。”
明湛摸了摸手底下的折子:“纸上谈兵华而不实,又何及脚踏实地、身体力行。”小殿下抿唇,书本上的东西夸夸其谈缺少经验,他是少年人,曾以为通读古今便成圣人,如今见了凤明邪,光风霁月、惊才绝艳,才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要学的东西还太多。
“本王要你回宫。”凤明邪挑眉,没什么强迫的命令。
明湛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可又好像当真不愿意拂了男人的意,只是扭扭捏捏几分小媳妇的样子,凤明邪揉了揉额角突地叹了口气,这让明湛有一种,好似“大难临头”的错觉。
呯,突地,牢外有人重重撞击在门栏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来了。”凤明邪早有预料。
还能是谁,人未到声先至。
“凤明邪——”小姑娘咬牙切齿的,明晃晃的刀光被牢狱中的烛火映照寒凛,金属擦撞的声音在深夜清晰利索,“哐啷”一下,刀风劈开了牢门上的锁链,陆家姑娘横眉怒目,“王八蛋!”
她脱口就骂,如风卷残云的气势惊到了明湛和一众闻声赶来的衙役。
倒是这天下,谁还敢站在凤明邪面前出言不逊,大抵也只有这个小将军了。
男人轻轻一笑,虽眉间可见疲累但眼瞳里明光灼灼真如映入了桃花的旖旎温软:“夫人生气了。”他脸不红心不跳。
陆以蘅被他轻描淡写的话一愣,斥道:“放屁!”
她很少这般愠怒上心,她没有在人前表现那些焦灼难耐,并不代表她没有牵肠挂肚的煎熬,怕他抱恙、怕他受伤,怕他有一星办点的完损,这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觉纠缠了三个多月,结果,这混账东西——
压根不将她的感受放在心上,一句话不说就丢下她离开了。
陆以蘅是气极恼极,眼睛都憋的通红通红死活屏着这股气不肯撒。
明湛左看看又看看,突觉自己的尴尬处境。
“明湛,你唤本王什么?”凤明邪突然道。
“皇叔。”小殿下还未明白男人的用意,回的很是爽快。
“那你该唤她什么?”
明湛眼角都抽了:“皇、皇婶……”现在察觉自己成了交锋中的牺牲品是不是有点晚?
少年殿下额头上的汗珠不由自主往下掉。
“谁是你皇婶!”陆以蘅冷艳一掠破口嗔道,怎么,还敢利用个孩子来讨开心?!
明湛心头一颤,连忙退避三尺毕恭毕屈膝拱手:“师、师父!”他倒戈改口的极快,的确,陆以蘅教授他武艺,的确是个好师父。
凤明邪啧了声,不争气。
明湛算是明白为何小皇叔方才劝他离开,他现在的确是恨不得赶紧长了八条腿逃离这“家暴”现场。
“呵呵……”小殿下干笑,“我、我就就先回宫了……不用送不用送……”他一溜烟跑的没踪影连带把闻风赶来的罗诏也一同拽了出去。
得得得,现在谁进去谁倒霉。
陆以蘅下意识环顾四周,所幸罗诏安排的很是妥当,若不说这是个牢狱,还真以为进了御书房,她收回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两人四目相对、一字不言似是静谧了半个世纪之久。
陆以蘅鼻尖有些发酸,没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泛红。
凤明邪细微的喘了口气长睫一落,开口轻道:“阿蘅。”
他每每这么叫唤的时候总似是倾注了无数的欢喜青睐,温声软*玉能让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他上前轻轻勾住了陆以蘅的指尖,见她没有抗拒的反应,这才张手一拥她入怀。
“久等了,阿蘅。”
他又说了一遍。
陆以蘅一直紧绷的情绪似在触碰到男人温暖花香的胸膛时决了堤一发不可收拾,眼角滚烫落下泪来,所有的倔强此刻全都碎成了一文不值的委屈,久等了,她整日担惊受怕恨不能飞去他的身边风雨同舟!
陆以蘅的手拧住了男人五彩雀羽的衣襟,就这么突然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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