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
陆以蘅的手顿在半路怔愣当场,只见赫图吉雅将那泪眼婆娑的小姑娘揽进怀中轻声安抚,不似是北戎语到像极了域氏话,聿江眼眶泛红撕下罗裙摆替他捂着伤口。
陆以蘅恍然,莫非赫图吉雅就是小公主口中的那位“心上人”,可——可他们的身份不可能容于域氏皇族,她微退半步,或许,这就是聿江从来不说出他名字的原因。
小公主扭过头怯生生道:“阿……阿蘅姐姐,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她这段日子在大晏多亏了陆以蘅无微不至的照顾,无话不谈情如姐妹,但是关于这件事——它或许就应该是个秘密。
无法不能被人窥知的秘密。
赫图吉雅的眼神只是在陆以蘅脸上划过半寸,压根没有必要和那个女人解释什么,转而匆忙落在聿江身上,她切切询问着,私语就像是情人抚慰又叮嘱的呢喃。
陆以蘅的确诧异,赫图吉雅分明是知道聿江回域氏的路程和行踪,她一咬牙,八成是凤明邪那个混蛋又摆了她一道,小姑娘气的跺跺脚有不善发作,一口气憋闷在胸腔吞咽不下,拳头一握捡起地上散落的木箭。
尾羽流光柄刻三道折痕,她眯眼沉声:“杨家的人马,真是不死心!”
榆阳侯。
这些箭矢是榆东地区的兵营所打造,上头三道折痕代表着榆阳三江,陆以蘅“啪”的拗断了木箭,侯爷老奸巨猾,虽在凤明邪平乱之时被勒令退居江北不得越水,可他就如赫图吉雅所言,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大晏天下之乱。
而现在,不正有个机会。
榆阳侯暗度陈仓,目标很明确,在议和时期杀死聿江公主,域氏定会震怒,又可假借北戎与大晏的猜忌而互相背信弃义的矛盾,足以致三国纷争不断,而大晏腹背受敌。
“小王说过,杨素嫦即便被囚深宫用以威胁榆阳侯,可他既然能卖女儿,又何妨不拼死一搏。”赫图吉雅在这被围困古城之时倒还显得镇定异常,当初榆阳侯送女儿登上后位不过是种政*治手段,自不会善罢甘休,“他能派先锋数千人,就会有后援,等不到天光大亮,你陆以蘅也走不出聿兰古城。”
这口吻似还有着了然的幸灾乐祸。
喀喀喀。
箭矢纷纷刺透门板的声音如同撞击在心,每次袭来便是成千上万,陆以蘅一脚踢飞跟前的长桌,挡在聿江和赫图吉雅跟前。
“拦不住,”那大漠的小可汗定声道,就算他们可以躲在古城石堂拖延时间,然榆阳侯的大军一到,想要再杀出血路就绝无机会,“凭你在城中的一百娇兵?”
就算有一千,也不见得是老侯爷的对手。
陆以蘅没有看他,嗓子眼干燥沙哑,她背靠长桌抵下:“阳可山的人马虽不知你我绝境,可不代表他们会在黑山脊乖乖等候,”她看到赫图吉雅微微一愣间的诧异,“我请阳将军帮了一个忙,定海城数百的议和军早已窥得榆阳侯大军动向。”
赫图吉雅眼里的震惊转瞬即逝,就连本一知半解的聿江公主好像也听明白了两分。
陆以蘅的确在临近定海时前遣了部分“水土不服”的兵卒,原来——竟早就悉知榆阳侯可能的调兵遣将而多有防范,如今怕是和阳可山一起剿叛军去了。
赫图吉雅眯起眼倒是添了赞赏,他就该知道陆以蘅这姑娘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置之死地,你要算计她,就得防着她算计你,谁又能比谁更棋高一着。
“赫图吉雅,你也不该只这点能耐。”陆以蘅算是瞧明白这家伙至今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缘由了,既然为聿江而来,这大漠小可汗又岂会毫无防范,“多少人马?”
她也不含糊。
“不多不少五千人。”赫图吉雅歪了下脑袋挺直腰身将狐裘覆在瑟瑟发抖的江聿江公主身上,护她在身后,他看到陆以蘅微微蹙眉,“你我都是言而无信者,谁也不高尚。”
陆以蘅没有按照协商安排自己的人马,他也未照着规矩只带一千人马,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小狼,”聿江公主怯生生的扯了扯赫图吉雅的袖子,“如果城外的人不冲进来,就算是围困,不出一天一夜就得弹尽粮绝,得想个法子。”
“陆以蘅的生死不在我赫图吉雅的能力内,但是你,小王一定要带走。”北戎新帝的话不光是告诉聿江自己的决定也是在告知陆以蘅。
小公主闻言不语却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凭何我陆以蘅会让你轻易带走域氏的公主?”未免太瞧得起自己想当然耳了,陆以蘅冷眼扫来。
“你懒得住?”赫图吉雅昂首嗤道,清秀眉目里难得显露张狂。
陆以蘅眯眼:“那个王八蛋……”她突得咒骂,不,她觉得自己活生生就是被凤小王爷给蒙在了鼓力,什么送还公主、两国议和,根本,就是赫图吉雅与凤明邪的一场交易罢了。
赫图吉雅唇角一歪:“凤明邪既然从小王身上得了可汗戒,就该给小王同等回报。”
“他早就想杀榆阳侯了?”陆以蘅想的明白,在大晏在百姓面前,若是贸然将杨皇后的父亲削官夺爵砍脑袋恐怕难堵悠悠之口,可现在举刀相向时,赶尽杀绝也不过是平乱。
议和,便是个好借口,榆阳侯没有机会在盛京城中动手,只得暗度陈仓来到边疆大漠。
“陆小将军,你能猜到其一,难道就不知其二?否则,为何将马匹豢养城后石棚,你明白榆阳侯的野心,就勿在小王面前装腔作势。”赫图吉雅明白道。
陆以蘅可不傻,她聪明的很,为了凤明邪可生可死可挥刀杀敌。
征西小将军白了他一眼,有时候觉得多出个知根知底的敌人,也不是什么好事:“聿江说的不错,这几千人马若要围城,我们绝无活路,可,还有个绝处逢生之机。”
聿江眼睛一亮:“是什么?”
“黑沙暴。”赫图吉雅已然道出,和陆以蘅对望一眼,皆是了然。
这个时节的大漠中会出现频繁而短暂的沙暴,对地段和气候不了解的人就会迷失死亡在流沙里,陆以蘅离开永兆城之前除了向阳可山要了不少歌姬舞娘,也同样带了熟知漠中地形气候变化的老向导。
而这一点,只有外面那些常年生活在榆东地区的大军不明。
他们对沙暴,一无所知。
聿江脸色微变,身为域氏的公主虽从未经历过可听闻不少从沙漠回宫的游历者亲身讲述的过往,黑沙暴令人窒息令人迷惘,你看不到听不到,满眼满口都是砂砾,瞬间就能将你的意识吞没。
她到抽口气,突得堂外发出几声巨响,那是木栏廊棚倒塌的动静,可见风势在顷刻之间就急剧上升。
沙暴来临,狂风大作。
不少午后安置的木棚被连桩拔飞,鬼哭狼嚎、哀声遍野,可是这些人类的声音根本穿不透层层沙涌,一瞬就被呼啸淹没,就连奔驰原野的骏马都全无这腿脚抵挡风尘的摧折。
石堂外失了月色伸手不见五指,木窗“哐”的一下就被撞破,烛火瞬熄,所有人只能匍匐躲在大梁石构底下安身。
隐约可见人和马的碎影,在外转瞬即逝。
聿江胆战心惊,赫图吉雅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可以感受到风沙自破口慢慢在地上积起砂砾。
陆以蘅捂着眼鼻也同样不敢动弹。
直到两盏茶后,风沙似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陆以蘅呛着声从桌案底下艰难爬出,来不及拂去满身尘土,她使劲推了推门,石堂外的砂砾掩盖了一半只能破窗而出。
沙暴过去后的月色朦胧昏沉,只从浓云后渗透出一缕浅淡辉光。
外头人仰马翻一片狼藉,沙丘之下,也许正埋葬着无数尸身,还有不少被席卷过的胳膊和断腿暴露在外。
黑沙暴不下于一场自然杀戮。
盔甲长枪散落遍地。
陆以蘅吞咽着唾沫,满口是砂砾碎石,哪怕是她身在大漠中有着万全准备遭遇这般席卷,怕也是无命逃脱,突得,身后袭过冷风如同玄月清辉骤然乍现。
她察觉,下意识拂袖就挡,可手中没有枪剑,臂弯“嗤”的拉开血痕。
一支冷箭。
那箭不稳也不准,但是劲道十足,可见发力中带着怨憎恼恨。
陆以蘅定睛才发现,沙丘之中有一蹒跚身着铠甲的人影很是魁梧,他满身都是砂砾也才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正握着一把铁弓。
榆阳侯。
陆以蘅不是第一次见,这个老头子当年也是战功赫赫不下他人。
老侯爷围城的数千人马在刚才那场黑沙暴中几乎全军覆没,他靠着身边将士拼命相护躲在铜车之后才保住了一条老命。
他的额头被撞出了大片的血渍顺着脸颊沾满了砂砾,老头子气喘如牛,丢下手里的铁弓,摘下脑袋上的盔甲,铁靴用力一拔,稳着步子踏上前来。
锃,他已抽出腰际三尺青锋。
榆阳侯不远千里来到大漠,只有一个目的。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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