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蘅对这个男人的言行举动从来毫无抵挡能力,只是小王爷一番陈词反而叫她觉得,自己似疏忽了朝中即将发生的“大事”。
她刚想张口,只见凤明邪微微踉跄了步子,锦帕掩唇角轻咳两声,倒是打断了陆以蘅的思绪,小姑娘忙上前搀了把:“顾先生说您风寒未调就非要来玉璋山吹冷风,臣女瞧着,药也别喝了,病也别治了!”
她这当然是心疼的气话,明明小病小痛折腾满身还不肯留在禁城里好好休憩,在陆以蘅看来,凤小王爷这般金珠银玉里堆砌出来的富贵王孙,就应该软裘锦衾好生伺候着,哪怕受半点儿委屈半点儿伤,都叫人觉得是暴殄天物。
陆家姑娘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当初的圣武德皇帝这般喜欢这个孩子。
凤明邪眼角眉梢一舒扬,啧道:“连你也就着嫌弃本王了?”他当然是故意曲解她的话。
小姑娘一跺脚“呸”着声懒得看他。
男人笑吟吟地,他就喜欢有事没事逗弄逗弄她,见陆以蘅跳着脚朝前去,他这才深深吸了口气,明光下的脸色都显有三分病态苍白,他悄悄瞅了眼拧着的锦帕。
帕中血渍殷红。
凤明邪心头一沉。
“小王爷,还想欣赏冬日美景呢?”陆以蘅在不远处见着凤明邪没有动静,朝他招呼着。
男人抬手,装作若无其事应声。
玉璋山的狩猎之期并不长,算是文臣武将们浮生偷得半日闲,区区数十天,众人便收拾了行装回到盛京城中。
意犹未尽。
倒是满朝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治世阁的老大臣们三天三夜商量下来的结果,便是联名上疏,的确,该立新君了。
凤明邪将折子丢在案旁,没有表态。
直到众臣在朝会跪了满满一堂,小王爷才点了点头,那——哪位合适登这九龙御座呢。
当时的尚老头子正在皇家书院里编纂着小皇子下一任的新典,外头的孙延平就急冲冲的奔进来说着还请尚大人做个主。
什么主?
尚大人摸着脑袋:“你们就如实上奏,谁合适,谁不适,哪那么多条条框框的。”
老头子倒是看明白了,原本心照不宣的帝位继承者是谁,如今每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何人没有一点小九九,可直言不讳说明湛殿下最合适,又怕是故意讨了凤阳王爷的心头好。
这说谁都不合适。
孙延平也不想做什么出头鸟,只好来找尚大人,您有辈分资历且德高望重,一句话,都听您的。
尚大人揉了揉膝盖骨站起身还踉跄了一步,孙大人连忙上前来搀住老头子,颇有些狗腿讨好的味道。
“喏,本官瞧着,明湛殿下,那还凑活,啊,凑活凑活。”尚大人也不知是不是糊里糊涂的,口齿不清嘟囔。
孙大人眼角一抽,摸摸脑袋,第二日还真就起着折子,依老臣们所见,明湛殿下,凑活。
陆以蘅当时听着凤小王爷在御书房中念叨时,笑的前俯后仰,她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这群平日里气焰嚣张的巩固栋梁在凤明邪这春风鉴月的一笑里这般战战兢兢。
这男人是洪水猛兽不成,明明温软旖旎的仿佛三月春光里的桃花,却一颦一笑叫人不敢造次放肆。
明湛点下,年岁病不大,过了笑年便也有一十一了,想当年武德皇帝八岁几位,也开创了一篇盛世。
不过,那孩子还有需要学习仰仗的地方,于是,小王爷任了几位顾命大臣分行政之责。
小殿下的登基大典就在盛冬日。
暖阳和煦,寒风凛冽,就像明湛,逆风而生亦需砥砺前行。
天下皆知,举国同庆。
少年天子继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提携陆以蘅,掷笔一问,大晏朝堂上下,在这数年间,为民生奔波,为泗水劳心,又领军复我征伐援番邦两国交好——挑挑拣拣下来,陆家姑娘算不算得女中豪杰,算不算得我大晏朝举足轻重的武将。
小小天子大笔一挥,封赐,魏国公府陆以蘅,天下兵马大将军。
陆小将军怔愣的嘴都合不上,这大帽子朕令人喘不过气。
那头明湛还使着眼色悄声道:“无妨无妨,朕不过还一个愿,小皇婶若是腻了,给朕挑个合适的人选不就可以当甩手掌柜?”
陆以蘅无比想跳起来在那小殿下的脑袋暴扣一记,手伸到了一半又缩了回来:“陛下这‘鬼’主意打的真是秒妙啊。”
先给你一颗糖,再要你摸出两颗糖来偿还,给他明湛找一个如陆以蘅般骁勇善战又忠肝义胆的“天下兵马大将军”,难——
难的很。
毕竟,陆家姑娘,天下无双。
只是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还愿。
对了,当初陆以蘅在武怀门追赶赫图吉雅之时,那北戎小可汗可是挑衅调侃过的,喏,陆以蘅在大晏若不得重用,不如去北戎,定封其为天下兵马大将军。
明湛明晃晃的在敬告赫图吉雅——这辈子别肖想。
陆家姑娘在府里唠唠叨叨了三五天,凤明邪笑吟吟将番邦示好的书信送到了她手上,不光域氏和一众番邦小国,就连北戎也象征性的递交了国书。
当然,这不是重点,因为赫图吉雅的信件中,附带了另一个消息。
聿江公主。
小公主亲手为陆以蘅绣了一只小荷包,那是她生活在盛京时每天跟着青鸢丫头学出来的手艺,只是不精,歪歪扭扭的可还看的出,锦绣布料上雕琢的是一片大漠风光,连绵黑山脊印刻在每一个远离了故土之人的心间。
陆以蘅突然红了眼眶,没有只字片语,可她想,聿江一定会比从前快乐许多。
只是,陆家姑娘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光是宫里越来越热闹匆忙,就连自己府里的丫鬟都一刻不停的像小蜜蜂。
尤其是青鸢,整日里笑的合不拢嘴,最后干脆将自己锁在房门五天五夜没出。
陆以蘅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到小丫头将一袭千针绣花锦的霞帔递到她跟前,青鸢不眠不休,眼底淤青却神采飞扬:“小姐,喜欢吗?”
陆以蘅怔愣当场。
青鸢看她还一脸茫然的模样,噗嗤笑道:“小姐这段日子出入宫廷难道没有察觉吗?”她指指外头忙碌的奴仆,“瞧啊,来送礼的大人们都快挤破门槛了。”
小姐怎么还稀里糊涂的。
“那、那不是来恭贺我……”晋升为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吗?
青鸢和堂门外听闻回话的丫鬟们突的都笑了起来,她们纷纷踏进堂内跪在陆以蘅跟前,将霞帔高高举起。
“小姐,奴婢们要提前恭贺,您大婚之喜。”
大婚之喜。
陆以蘅“蹭”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她的大婚?!
的确,陆以蘅与凤阳王爷心照不宣,大晏朝上至耄耋老翁下至三岁孩童皆知,然而,这对珠联璧合天下无双的有情人却还少了一场,十里红妆的喜宴。
这才是,凤小王爷一直挂念在心头的“大患”。
名正言顺的,娶阿蘅为妻。
陆以蘅摸了摸脑门:“这、这不着急吧……”她好像突然有些羞赧,扭过头眨巴眨巴眼,心理倒是美滋滋的。
青鸢哼着声:“您不急,咱们着急行了吧。”她们这些丫鬟奴婢的可是日日盼着呢,经历坎坷磨炼的有情人就该早些修成正果,“您和王爷早都成一家人了,可不能没名没份的呀。”
陆以蘅脸一红,这群丫头片子现在没大没小的整日里拿她消遣,陆家姑娘唤了马车驾去宫内。
她人虽到了御书房却停住了脚步,偷偷朝里望了望,听到明湛的清朗声还有小王爷微微慵懒的语调。
自大少年天子登基,凤明邪便想退出御书房中,可明湛说什么也不肯,本还偷偷的央着能否请皇叔与顾命大臣一同摄政。
摄政王?
“你说什么?”凤明邪当时只是眸光懒洋洋一撇。
明湛就把脑袋都缩了回去:“朕是说……皇叔身心劳累,该好好歇息,就、就在御书房中备上长榻一解疲乏。”
这还差不多。
既然有了君主,凤阳王爷就不该再参与政事,他虽身在御书房却只管目见耳闻,鲜少提意,更多的是看着这个少年如何自己处理国家大事。
陆以蘅并没有进门去打扰,她伸了个懒腰将步子退回,转而悠哉悠哉入了太辰园。
这里曾是李太后最喜欢赏花观景的地方,然物是人非,短短几年竟觉有了半辈子漫长的变换与轮回。
她穿过长廊花海,冬日明光穿过花间藤蔓落在眼睫,浑身都暖洋洋的,从太辰园的小径转西北角沿着一墙至底便能到达另一处杂草丛生的僻静楼阁。
这里没什么丫鬟,更似冷宫。
菡萏别院。
那是杨素嫦刚入宫时暂住的地方,如今,俨然成了这位“杨皇后”的居所。
陆以蘅看着檐角下的匾额落了一层灰,她不推门,瞧着墙边的老槐树,蹬腿一跃,攀着枝丫,玄裙一转就稳稳落座在树上,腰下荷包晃荡晃荡溢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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