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虞梦延父子本在河岸边,忽然间听到船夫们的惊呼声,急忙跑到栈道上来看,结果正好见到巨鲇从水中窜出。虞阏惊呼道:“父亲,那是巨鲇,真的是巨鲇!”
虞梦延叹息道:“唉呀,那鱼怪口中的男孩,好像是周家的二公子,这下可糟了!”
接着他们见到周考朝巨鲇游去时,虞梦延又道:“那是周大公子吗?他还真是不怕死,竟想从巨鲇的口中救人。”
虞阏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小子不过是初生之犊,他哪里知道巨鲇的厉害。”虞阏心中竟隐隐盼望着周考最好被巨鲇杀死,那么琬姒便不会再寄情于他,自己和琬姒之间便少了一道障碍。
虞梦延见周考奋力刺了巨鲇两剑,那巨鲇却依然能够反击,他摇头道:“没用的。这下周二公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虞阏道:“周考不过是逞一时之勇,怎么救得了他?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从巨鲇的口中救出周发来。”
虞梦延听后十分诧异,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父亲,孩儿听茅邑村里的船家说过,那芮侯水性极好,能够闭气游过大河。只有像他这样在水中来去自如的人,或许才有可能制得住巨鲇。”
虞梦延道:“这等道听途说的传闻,往往过于浮夸。我看即使是芮纲在此,多半也救不了周发。”
二人说话间,虞阏忽然指着水面说道:“父亲,你看那是什么?”虞梦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一个黑点从水中慢慢升起,还变得越来越大。虞梦延又仔细看了看,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这、这难道是……?”
周考和鬻熊在水中慢慢往回游,却见船上的船夫、士卒等人都在对着湖中指指点点。周考猛然回头,见到水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个人,看那人的服饰,应该就是周发。他顿时大叫道:“火师大人!火师大人!发儿,是发儿!”
鬻熊回头看了看,也认为周考没有看错,但是他却看得更加仔细——周发似乎正向着岸边漂过来,而且速度还很快。就在鬻熊迟疑之际,周考凭着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早已朝周发游了过去。
等周考游到跟前,却发现周发是趴在一个形似土丘的物体上。那土丘表面生满青苔,还附着了许多田螺河蚬等物,触手之处却又如岩石一般坚硬。周考脑中闪过一念:这种东西怎么能够浮在水中?
就在这时,从那土丘旁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来,脑袋上生着尖尖的鼻子和一对小眼珠,后面还连着长长的脖颈。周考最初以为这怪物是条巨蟒,被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它身下长着比船桨还大的脚掌,而土丘其实就是那怪物的背壳。他才想到:这莫非是一只大鳖?可是鳖哪有长得这么大的?
这时鬻熊也游了过来,周考道:“火师大人,似乎是这只大鳖救了发儿。”鬻熊看了看后说道:“这可能不是鳖,而是鼋。鼋和鳖长得很像,但是比鳖要大得多。不过这么大的鼋我也没见过,说不定它已经活了上千岁了。”那老鼋似乎极有灵性,在水中绝不乱动。鬻熊周考合力将周发从鼋背上拖了下来,老鼋对着周考点了下头,跟着便沉入水中。
周考二人架着周发游到船边,周昌和莘甲一起将周发拖上了船。此时周发依然昏迷不醒,莘甲将他倒转过来头冲下方,又在他背上不断拍打。不久周发的口鼻中流出许多水来,咳嗽了一阵才悠悠醒转,只是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周昌见到儿子手脚冰凉口唇发青,忙除下身上衣衫将他包裹起来。这时周考也回到了船上,太姒忙对他说:“你身上的衣裳也都湿了,快去旁边船上换一下,再给发儿也拿几件干净衣裳来。”
周考也是全身颤抖近乎虚脱,只点了点头便走出船舱。琬姒见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随周考一道出来。她一路跟在周考身后,可周考却恍若未觉,直到上了另一条船才看见她。周考道:“表妹?你来做什么?”
琬姒道:“我……哦,我们先把发儿的衣裳找出来,我替你送过去。你在这里换好了衣裳再回去吧。”
周考觉得琬姒言之有理,便和她一起在船上找周发的衣裳,找到后他说:“表妹,你先把这些拿给母亲大人。”
琬姒点点头,却依然只是看着他,关切地问道:“表哥,你、你没事吧?”
周考将衣裳交到她手中,一个劲催促道:“我没事。你快去,别让发儿着凉生病。”
琬姒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她回到船上将衣裳交给太姒,却还是放心不下周考,想再去看他,又怕撞见周考正在更衣。她这么坐立不安地在船头等着,忽听身后有人喊道:“琬姒小姐。”
她一转头,却见是虞阏在栈道上招呼她。虞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道:“琬姒小姐,家父和在下特地过来看望周公子,不知周公子现在是否平安?”
琬姒见他们来探视周发,只好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还礼说道:“虞侯大人,虞公子。表弟他正在船内休息,两位请随我来。”
她领着虞梦延父子进入船舱,与莘甲等人互相见礼。虞梦延问道:“二公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周昌道:“多谢大人关心,犬子的性命总算是无碍。只是他受了惊吓,不知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来。”
虞梦延大笑道:“周昌大人多虑了。寡人听那些船家们议论,说二公子是被一只大鼋给救回来的,这样的奇遇可谓百年难得一见。我看二公子定是得到神灵庇佑,将来必然大有作为。周昌大人,你尽管放宽心便是。”
周昌揖手道:“承大人吉言,其实只要发儿平安无事,我便于愿足矣。”
说话间,周考也已回到船上,他见虞梦延父子在此,忙向二人行礼。虞梦延笑道:“周大公子,你今日面对巨鲇尚且能够一往直前,的确是勇毅过人,令寡人亦钦佩不已。”
周考道:“营救二弟只是周考份所当为之事,虞侯大人谬赞,晚辈实在不敢当。”
“唉,周公子何必过谦?这巨鲇是河中一霸,昔日夏后氏奉之为神明,称为河神;在孟津一带,至今仍有用童男童女祭祀河神的习俗。早年间,寡人还曾听过一件轶事:有人用渔网网住一条巨鲇,本拟拖到岸上来宰杀;不料却被巨鲇连人带船给拖进河中,船上渔民被迫弃船才得以保全性命,可见那巨鲇是何其凶猛?周大公子今日之举,可说是置生死于度外,足见你们兄弟手足情深啊。”
“说来惭愧,今日救下发儿的,应该是那只大鼋。如不是有它相助,晚辈恐怕是自身难保。”
虞梦延点了点头,道:“这大河之中除了巨鲇以外,还有许多神奇之物。其中尤以龟鳖鼋鼍之属,岁寿永长、最为灵异。鼋的身形巨大,腹背又有甲壳护体,巨鲇既吞之不下,也咬之不动。这就好比两军交战,鼋这一方已立于不败之地,巨鲇若不逃之夭夭,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莘甲、周昌听出虞梦延的话中包含着兵法的奥义,都深以为然。不料虞梦延话锋一转,又说道:“前几年我的家臣曾进献过一只鼋——只有浴盆一般大小,那是远远不及今日遇见的这只大鼋了。我命庖厨做了一鼎鼋羹,那鼋肉爽滑鲜嫩、香飘四溢,令我至今仍觉回味无穷。唉,只可惜这等美味,现在已是可遇而不可求,岂不令人扼腕?”
莘甲和周昌面面相觑,均感十分愕然。莘甲心道:这虞侯对于美食的痴迷,已经到了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地步。我看他一世英名,迟早要毁在这个‘吃’字上面。
不久,虞氏父子起身告辞,莘甲等人都到船头相送。姜夫人因为害怕港湾内还有巨鲇或是什么别的怪物,便一直催促着要先走,莘甲于是下令开船。经过一上午的折腾,人人都已身心俱疲;此刻大家围坐在周发身旁,只是担心着他的安危,都不怎么讲话。
莘甲他们的船队共有大小船只十八条,从港湾中驶出后慢慢向左转入了河道。此时虽然是顺流而下,但河道的水流比较平缓,木船行驶的速度倒也不快。一直到傍晚时分,船家们说要靠岸休息,船队才离开河道,驶入了一片湖汊之中。
不远处的群山宛如一个张开双臂的巨人,将这片湖汊揽在怀中;湖岸边到处生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丛,白中泛黄的苇杆随着微风左右摇曳。船家们抛下石碇,将船停在浅水处,莘甲等人下了船,在岸边的滩涂上扎起营帐。不久后,虞梦延的船队也陆续驶入,令这小小的湖汊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用过晚膳后,莘周两家各自回到营帐中休息。周昌对周考说道:“你先别睡,守在发儿身边照看他,到了下半夜时我再来替换你。”
太姒忙道:“不用,有我守着发儿就行了,你和考儿都去睡吧。”
周昌道:“你白日里照料发儿的饮食起居,已经很辛苦了,晚上就让我和考儿帮你分担一下。”
太姒和周昌睡下之后,周考独自一人坐在周发身旁。此时周遭万籁俱寂,周考忽然想到:火师大人传授的胎息功,我已经很久没空练习了,反正现在无所事事,倒正好可以练功。
于是周考潜心闭目调运内息,渐渐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终至几不可闻。相反他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周发和父母的鼻息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再后来,他能听到的范围越来越远:刚开始是营帐外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接着是湖岸边浪花拍打的哗哗声,甚至是风摩挲树枝发出的沙沙声。随着夜色深沉,寒气不断降下,营帐内越来越冷;而周考却觉得丹田间好像有个小火炉一般不断将热气输送至身体各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不少汗珠。
忽然,周考听到一阵申吟声,他睁眼一看,却见周发的头在不住摆动,口中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周考忙将手放在周发的额头上,轻声呼唤道:“发儿,你怎么了?”
周发蓦然惊醒,伸出双手便欲推开周考,同时呼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周考怕吵醒了父母,连忙将他的双手按住,小声说:“发儿别怕,是我、是我啊!”
周发听出是周考的声音,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说道:“大哥,我、我刚才被一条大鱼给吃了……”
周考顿时明白,周发一定是在梦境中重历了白天的遭遇,难怪他被吓得不轻;周考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也是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于是安慰周发道:“没事了,你只是在做梦,不用害怕。”
“原来是做梦……”周发慢慢缓过神来,说道:“可是白天的时候,我从船头掉入水中,真的有一条大鱼把我给吞入口中了,是不是?”
周考点点头道:“那是一条巨鲇。”当他提起巨鲇的名字时,连自己都感到心有余悸。
周发问:“大哥,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不,是一只大鼋救了你。”
“大鼋?”
“嗯,火师大人说,鼋是一种长得像鳖的怪物,但是比鳖要大得多。”
周发好奇地问了句:“有多大?”周考伸开双手比划着说:“比马车的车轮还要大,你趴在鼋背上面,是它驮着你一直游到岸边。”
周发呆呆回想了一阵,叹了口气:“我只记得被巨鲇拖入水中后,恍惚中见到一个很大的怪物游了过来。它咬住巨鲇的尾巴,那鱼怪挣脱不得,这才浮上水面。至于那大鼋长什么样我可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周考心道:难怪那巨鲇始终在原地挣扎,却不逃走,原来是被大鼋咬住了尾巴。若非如此,只怕发儿早已被巨鲇拖到湖底,哪里还救得回来?
周发醒来后一时睡不着,周考便陪着他聊天。直到夜半时分,周昌过来替他,周考才自行去睡了。
周发睡了一夜,身体逐渐好转,精神也振作起来。到了清晨,他实在不愿再躺着休息,吵着要去外面走走。周昌和太姒都在各自忙碌,没有余暇管他,便让周考看着他。
二人出了营帐,周发的心情更加畅快,拉着周考四处闲逛。当他们来到湖岸边时,在一条大船上的两个船夫忽然拜倒,对着二人不住磕头。周考吓了一跳,忙问道:“两位船家,你们为何行此大礼?”
其中一位年长的船夫抬起头来,对着周发说道:“这位小公子竟从巨鲇口中逃出生天,老汉我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小公子吉人天相,想必是天上仙童下凡;老汉别无他求,只盼仙童能保佑我等出入平安,无病无灾。”
周发听了只是“咯咯”笑个不停,周考却道:“老人家,使不得,快快请起!”两个船夫哪里肯听,只是执意要拜,连旁边船上的船夫也都跟着跪下。不久,湖岸边所有船上的船夫都跪在船头下拜:“求仙童保佑!求仙童保佑!”
周发见此情景,只觉得好玩有趣,竟坦然受之。周考心道:发儿不过是个小小孩童,如何受得起这样的顶礼膜拜?于是他赶紧带着周发回到营帐中。
早饭后,莘甲等人拔营登船再度启航。周考坐在靠近船头的位置,望着船舱外的景致。此时大河在群山脚下曲折盘旋,木船漂浮在河道中,如同一片片随波逐流的树叶。随着木船的前进,两岸青山不断向旁边退开,恰似一道道巨大的门户,在周考眼前一扇接着一扇地打开来。
“这些山峰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表哥你看了这么久,不觉得闷吗?”
周考这才发现琬姒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到了他身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会闷啊,这些山头虽然看上去差不多,但其实却是千姿百态各具特色。”
琬姒听后若有所悟,便学着周考那样眺望群山。可她只看了一会便道:“哎呀,不行不行。这船头一会向左,一会向右,转得我头晕脑胀的。像你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可做不到。”
周考笑了笑:“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也做不到。不过后来我学会了胎息功,修炼此功的要诀在于聚精会神抱元守一,所以只要练得久了,自然而然就能心无旁骛,也不再头晕目眩了。”
琬姒撅了撅嘴,心道:这门功夫我又不能学,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提起胎息功,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对了!火师大人答应过我,要你教我剑法的。不过我有言在先,我们可没有师徒之份,最多只能算作是同门。”
周考有些诧异地说:“怎么火师大人没跟我提起过……?”
“你不相信?那我们当面去问问火师大人好了!”琬姒把脸一沉,气鼓鼓地说道。
“不、不,我不是不信。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琬姒这才转嗔为喜,笑道:“那就一言为定!等到了朝歌,你要陪我练剑,可不许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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