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邻水乡躺在艳姬怀里的史大人,接到文呈派人送去的紧急军情后,在一众豪强、乡台小吏们的簇拥之下,趾高气扬地回到了岳池县。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史大人何曾如此风光过?
面颊上的万道沟壑舒展开去,满脸朵朵桃花开…
“唔,缉熙呀,听闻昨日,那褚家庄的褚府,被你…被蛮人洗劫一空、满门尽灭?”
爬到城门楼上,依旧身穿烂银甲、肩披猩红披风、浑身酒气的史大人问道。
文呈从来不会相信,那么多军士参与的事情,不会被其中的某些人泄漏出去。
因此昨日才制止住了程三、赵二等人表忠心的行为。
——不抱希望,便不会有失望。
程三、赵二,也许不会泄漏口风;可在史大人这种老狐狸面前,文呈并不认为那些军士们能够抵抗的住,史大人的威逼利诱、套话咋呼。
地位差距太大了!
那些军士们见到“城里人”都会自惭形秽,更何况面对官威骇人的县尉?
“是啊,那些蛮夷真是个狠呐!专挑大户豪强士绅家下手。”
文呈一脸的淡然:
“匪徒劫掠嘛,死伤是难免的。只是不知史大人,准备如何奖赏昨日那些将士们呢?”
史大人心中暗哼一声:年轻人呐!做事就是欠火候;此事老夫暂且给你记下。
若是刺史府追究起来,看老夫如何添油加醋的参你!
——这年头,比不了谁更干净,却可以比比谁更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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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人叹一口气:“唉,穷啊!这邻水乡,大户不过十余户;且有几户遭遇蛮人劫掠。
那些官吏们,准备让大户们筹资、给百姓加征税赋,筹措财帛,用以奖赏有功将士。”
史大人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一副忧国忧民的凛然状:“老夫眼见邻水乡梓们,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哪忍心增加税赋?!
这不是给万民们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么!
吾等身为朝廷命官,上替天子牧民解忧、下要造福乡梓父老,方才对得住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哇!”
文呈心中暗道: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贼的很…
停顿了半晌,史大人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户们省吃俭用、咬紧牙根,凑了千贯棺材本儿,托付于老夫,以充作军资!
将士们那边的赏赐,待吾上奏朝廷之后,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有功之臣的。
那褚大户家,既然被蛮人洗劫一空、复又让缉熙老弟追回了一些财货,就由缉熙全权主持这次封赏罢!”
拍拍缉熙的肩膀:“缉熙老弟呀,赏赐不宜过厚!这些穷鬼,那是喂得饱的?三五百铜钱,都足以让尔等剑民,抢着卖命了;本次赏赐,老弟呀,你有些大手了!”
说完,转身径直回“大帐”休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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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史大人的话言话语中,干货不少:
先是暗示文呈:老夫捉住你的把柄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接着暗暗踩了文呈一脚:我们这些朝廷命官——史大人自然是朝廷命官;
暗示文呈你:不过是“野狐禅、野路子”的小吏而已,你最好懂得上下尊卑。
然后大户们凑了点小钱钱,名义上是支援汉安军,实则是‘答谢’我老史的;这笔钱嘛,你就别伸手、也别往别部司马、别往孔小二那里禀报了。
最后就是嫌弃文呈太大手大脚了,将以后赏赐给将士们的钱,一次性就挥霍掉了。
以后若是再有战功,我史大人是不会管的!等朝廷赏赐罢。
若是没有赏赐就活该——谁让你文呈对这些穷鬼这样大方?
伸个懒腰,文呈也不再想这些事情。
管他呢,如今的县尉与自己,那是相看两厌倦、巴不得对方滚蛋!
两人却又奈何不了对方,犹如一对同床异梦、看着对方都倒胃口的夫妻…
凑合着过呗,还能咋地?真要闹翻了,谁都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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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里外的梁平县,冒出来两个“王”;除了让贾龙挨了一顿胖揍之外,其它也没引起多大的风浪。
只要不是称帝,封自个儿为王的货,多了去了!
手指头连脚指头都数不过来。
稍微险峻一些的山沟沟里面,什么“南天王”、“北天王”、“钻天王”……那是比山里的狼还要多。
朝廷只在乎你是否自称“大帝”——如果有胆敢打算与老刘家平起平坐的货,那才是不惜一切代价都得掐死你!
梁山泊那帮子杀人越货的主,也只敢称王,而不敢挑战老赵家的底线…
一连数日,史大人都沉浸在“邻水乡大捷”的喜悦之中;那上呈的好几封捷报,都反反复复润色了无数遍,才恋恋不舍地让信使送走。
搞得别人还以为,是史大人的爱妾被送人了似的…
文呈也懒得写“邻水乡大捷——还是打劫?”,那史大人必定注水严重。
自己上报之事,就托付给史大人一并办理了就是,倒还省下了双方推敲战报里的数字、统一口径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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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军士来报,有人求见。
文呈下了城楼,见是一位长裾儒衫之人,生的倒也俊朗。
那人一见文呈,神色恭谨,拱手一礼:“文大人,吾乃邻水褚氏嫡次子,褚平是也。今日冒昧前来求见,乃是有事相求;不知文大人可否屈尊,与吾一叙?”
文呈一脸不解地回道:“褚兄与吾素昧平生,不知何事可以让吾相帮?”
那褚平见伍良、王霸等七八位军士围着文呈,显然是提防着自己;微微一笑:
“文大人,平,乃是一介士子,手无缚鸡之力。平唯恐文大人不快,才支走下人,独自前来拜见文大人。此处人多口杂,不知文大人可否屈尊移步?”
文呈点点头,带着伍良、王霸还有两名文家军士,随张平行至一酒楼雅间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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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平吩咐店家回避之后,起身对文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文大人军务繁杂,平,便长话短说了罢!”
“平乃是家中次子;兄长在广元郡任郡丞一职。褚府遭遇蛮夷劫掠,阖府尽皆遭难;平深感痛之…”
也没看出你有多痛心的样子啊!难道是哀伤到极致了,反而显得麻木不成?
褚平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然而逝者已矣;任谁也无力回天。
倒是多亏文大人领兵前去解救!平之兄长于广汉郡,操持剿灭板楯蛮之事,军情紧急;无法归家奔丧、也无法向文大人表达感激之情…
只好遣平星夜归程,前来向文大人致谢;
平,在此谢过文大人高义!”
言罢,起身对着文呈,又是一个大礼。
文呈摸不清这褚平的真实意图,只好虚应几声,静待下文…
褚平行完礼,自袖中掏出几张票据,置于文呈面前:“些许薄礼,请文大人万勿推却;权且当做文大人给属下军士们,买点茶汤果子罢!”
文呈点点头,也不说话。
“平今日来,感谢文大人解救之恩为其一。其二…”
戏骨来了!
“平…想请问文大人,当日驱散蛮夷之后…文大人,是否…”褚平低头思索用词:
“文大人是否,见到一些票据,如地契、房契…最最当紧的,是我褚家,在‘廖记金铺’的股子凭据、成都城里的铺产地契…”
文呈点点头:“蛮夷不识字,眼里只有金钱锦缎、粮食铁器。吾当时领兵驱散蛮人,倒是见那书房里里外外,散落不少契据…”
“哦?那、那文大人,这些契据,可在文大人处?”褚平激动的身子都抖开了。
文呈招招手,伍良从胯袋中掏出一叠泥水浸染过的契据,放在两人中间的案桌之上:“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留着这些契据,是以防万一。
毁掉了,损人不利己;凭此契据,文呈也霸占不了褚家的田地、房产、股份——别人家比两千石的郡丞,也不是那么容易吃掉的。
这些契据还没一贯铜钱重,放上一阵子,累不着。
做戏做全套,文呈还特意让伍良将票据弄脏——否则,一看就是从地窖里成总拿出来的,哪有半点“蛮人随意抛洒于地”的样子?
更何况还是雨天发生的事情
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承认是劫匪么!
细节决定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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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褚氏兄弟对文呈有所怀疑,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大家就可以不太愉快地继续装——有些事情,外面只是裹着薄薄的一层纸;只要别去捅破,双方还能凑合着表演下去…
褚平一把抓过,手微微颤抖着飞快地清点,一面点头:“是极、是极,便是这些!”
清点完毕
褚平起身对文呈又是一礼:“文大人有心了,平,谢文大人了!”
言罢,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票据:“文大人切莫嫌少…我、我平日里没多少俸禄,家父对我更是貔貅也似的——只进不出;我兄长处,好处都他拿走、事情却要我去办…
使得我,连三房小妾,都买不起像样的首饰;平日里,没少被奚落!”
褚平一边说,一边往怀中揣契据,想了想,又抽出一张推到文呈面前:“这是廖记入股五百贯的凭据,文大人可否对外说…就说,当日里,除了断壁残璧、满地尸首,甚也没见着,可好?”
看着一脸期盼神色的褚平,文呈微微一笑,将那票据推回褚平面前:“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褚平对文呈一礼:“谢过文大人高义!谢过谢过…”顺手揣起凭据,转身就走;行至屏风处,回过身来,再对文呈一礼,方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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