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郑王“使者”到访至今,已过去四五日。这些日子里,左文派遣孙子左标到京中旧部打听“谷文”的下落,但全部落了空。
“祖父大人……”左标小心翼翼地询问:“您为何这么在意此使者?”
“还用老夫多言吗?”左文斜了一眼:“这个使者是条汉子,为了张清梦那种人竟一直跪到濒死,令人佩服至极。还要汝多辛苦一些,找到此人的住处,老夫当亲自前往慰问。”
左标笑了笑:“祖父大人是要出山了吗?”
“汝是何意?”
“您亲自探访郑王使者,不正是允诺出山吗?”
“呵!我佩服的是他的毅力,只可惜此人为张清梦的手下……”
“您真不打算出山吗?”
左文听了这话,抿紧嘴唇,眉头紧锁:“出山……老夫不是没有想过,但我更不愿被张清梦控制,遭天下人耻笑。”
“郑王诚意至深,怎能说控制呢?”
左文轻笑:“倘若那日跪倒在这的人是张清梦,老夫才算佩服,可惜他没有这个气魄。”
“让堂堂郑王屈膝下跪,的确是不可能啊……”左标也不禁感叹,望着窗外不住的风雪,眺向远方,恍惚间看到一点黑影。
随着黑影越来越大,两个人的模样也渐渐清晰,左标瞪大了眼睛,激动地喊道:“祖父大人,那日的使者又来了!”
左文连忙站起身:“把我的棉衣取来,好生招待。”
这一次,张清梦二人受到祖孙俩莫大的礼遇。左文与他共同跪坐在桌两边,而赵红炎及左标则在一旁侍立,桌上放着微冒白气的热茶。
“身体好些了吗?”左文开口询问。
张清梦恭敬地直起腰:“多谢左老先生挂念,在下已无大碍……”话虽这么说,但右颊一块偌大的冻疮格外显眼。
左文缓缓说道:“今日老夫请你喝茶,是佩服你那日的骨气,能坚持跪在冰天雪地里数个时辰,足以证明你是条好汉。”
“老先生过誉了,但为了朝廷,即便是刀山火海亦无所惧。”
“好!”左文微微一笑:“若是老夫年轻时遇到你,必要与你痛饮!”
屋外的寒风呜呜作响,拨开草席,冷不丁钻入屋子里,冻得几人打了个寒噤。张清梦饮下热茶后,便坦白道:“不瞒左老先生,今日后辈前来,依旧是受朝廷之重托,恳求左老先生出山。”
左文也没有了前日的刚硬:“老夫已年逾杖朝,虽是朝廷要求,唯恐力不从心,难堪大用,还望朝廷另择良将讨伐之。”
“老先生此话差矣。”张清梦拱手笑道:“左老先生虽年过八十,然而据我观之,身体硬朗强健,丝毫不输于年轻人。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左老先生既抱安天下之宏愿,又怎能甘心空老于草庐之下?”
张清梦在探访左文之前,早已是做足了功夫。“安天下”这个愿望,正是左文年轻时宏伟的抱负。同时,张清梦还将泰雷大帝在位时,左文收复并州、奇袭漠北、连斩贼酋二十余名的丰功伟绩再度重申,并作于极高的评价。
“可惜老夫不再年轻,即便是跟随大军再次讨伐并州,又有何用?”左文询问。
张清梦说到:“在下曾听说:左老先生在收复并州时,特意亲自探访各处,熟知山川地理、城镇险要,并著作成书……”
“可惜啊!”左文一声长叹:“那本独书被魏华贼子偷去,不在我身边了……魏华当年不过是我帐下的一名小将,谁能想到有今日……”
张清梦顺势说道:“正因如此,朝廷若想击败魏华,非左老将军出山不可。”
“现在朝廷的兵都是你家大王的吧……我这种‘反贼’在他手下做事,他会心安吗?”左文试探性地询问。
张清梦回答:“左老将军放心,郑王思贤若渴,以图匡复泰威帝国之基业。老将军若出山,郑王必当以礼而待之,绝不敢怠慢。”
当“绝不敢”这三个字传入左文耳中时,左文苍老的额头一皱,他对这个人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只是在心里思量。
见左文没反应,张清梦再一次跪倒在他的面前,磕头行礼:“还望左老将军出山相助!”
“快快起来!”左文连忙拦住,并将其缓缓扶起身来:“孩子,你是条汉子,但你的主子不是。倘若那日跪在这里求我出山的是你家大王,老夫断然难以拒绝……”
张清梦听了这话,知对方已有出山之意,瞬间双目泛光,表情舒展:“左老将军之意,只要郑王亲自跪请出山,先生便会出山相助?”
“怎么?你家大王肯为了老夫,亲自前来下跪?”左文滚圆的双眼盯着他。
张清梦直起腰板,声音充满信心与坚定:“请左老将军放心,三日后,郑王定当亲自来跪迎!”
此话一出,不禁让一旁的左标诧异,这个男人究竟有何等的力量,竟能允诺堂堂郑王前来下跪?很快他们便消失在风雪中。
左文看着孙子一脸不解的模样,笑呵呵地说道:“孙儿啊,你可知那使者究竟是谁?”
“孙儿愚钝……”
“若老夫未猜错的话,从这个人的言行举止,以及那不凡的气质来看,此人正是张清梦。”
“张清梦!?”左标吓得浑身一颤,目瞪口呆。
左文轻轻一笑:“但愿老夫猜错了吧……”
三天过后
这一日的雪景很美,鹅白雪花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四周晴空万里,光是简单的呼吸,就能令人神清气爽。树枝儿身上穿上银霜,像一条玉带,随风而舞。这般洁白又清澈的世界,令人恍如一梦。
左文祖孙二人一同在院内收雪,别看他早已年逾八十,但做起活来,力气丝毫不亚于三十多岁的孙子。左文将雪收进两大箩筐,再将其挂在劲竹两头,飞也似的担出院,健步如飞。左标在试了试那添上雪的扁担重量后,也只能自愧不如。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踏雪之声,左标好奇地望去,不料眼前的一幕将他吓呆了——无数将士乘着骏马,团团围绕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向此处而来。
左文自然也注意到,他放下手里的大扫帚,对着一旁的左标说道:“马车内的人,想来便是张清梦了。”
“这这这……”左标十分慌乱,他觉得不做准备很无礼,然而时间并不允许他多做准备。左文再一次提醒道:“他们来了。”
这队人马停在左宅门口,围绕在马车周围的,是一众郑王麾下的将领:尼皓、穆鸣锐、关琅、张霸天、苑航、娄宁;声势之大,令人瞠舌。
马车前的帘子缓缓拨开,一个身着丞相服饰,身材高大,气宇非凡的男人走下马车。左文瞧见他右颊的冻疮,那熟悉的面容,这正是前些时日长跪不起请他出山的使者!虽然他曾有所怀疑,但得知真相后,还是不免心头一惊。
左标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架势,吓得急忙跪伏在地,磕头问安。左文虽未穿铠甲,但依旧只是行了个军礼。
“左老将军,在下特来对线三日前的承诺。”张清梦拱手作揖,这等恭敬的态度也引的身后将军立即下马行军礼。
左文反复回想那日,他的眼神是何等的坚定,即便是在寒风中跪上整整一日,亦没有丝毫退缩!对他的敬意油然而起:“左文无礼,还望郑王恕罪。”
当左文说出“郑王”这二字时,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名杖朝老将,已经彻底被张清梦所折服。
就在这时,张清梦不顾前日跪久的膝盖伤势,再一次跪在左文面前,拱手请求:“还愿左老将军出山相助!”
身后的将军们跪在张清梦的身后,齐声请求:“愿左老将军出山相助!!!”
巨大的声音回荡于四周,随着寒风飘游。
那一瞬,左文想到了泰正大帝“三跪求贤”典故,瞬间明白张清梦对自己的诚意是何等至深!想到这,左文激动的老泪纵横,双膝跪倒在张清梦面前:“蒙郑王不弃,左文必当以死相报!”
寒风冻得上潺潺流水,却冻不住坚毅面庞的纵横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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